想到今日从清溪园出去前裴成远丢下的狠话,严之瑶只觉此时那目光中净透着示威。
可是分明,他伤成了这样!
三十大板,哪怕不是军棍也是够他吃的,这是去宫里又作了什么妖?!
她一颗心惴惴胡乱蹦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裴柒等人将人扶了进去。
一时间,前厅竟是就余下她一人。
于情,她自该是要去岚院看看,他是侯府的少爷,她身为阿姊,哪里有不关心弟弟死活的。
于理,今日事发突然,起码,也是要等一个详尽的说法。
可她却偏偏动身不得,脚下像是灌了铅。
外头,有匆匆脚步声回来。
裴群也是瞧见她还在前厅有些愕然,接着就想起公公的话来。
掩下诧异,他面上平和地上前:“之瑶啊,今日太晚了,你还病着,先回去休息吧。”
“义父。”严之瑶开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又不敢问,怕是这一问,听见的终究叫人难处。
裴群似乎也是不准备多说,他伸手拍拍她:“无事,这小子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说话也不会过脑子,怕是又说了什么触怒龙颜。不过今日既是打了三十大板,便也就无事了。倘若是没打,那才是我们侯府该担心的。你且安心,回去吧。”
听出他话里避着她的意思,严之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之瑶明日再去看他。”
“嗯,去吧。”
等她离开,裴群又兀自立了一会才往岚院去。
岚院中,灯火通明。
凤知鹤揭了衣裳细细瞧了才道:“侯爷与夫人放心,这伤势看着严重,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小将军乃是长期习武之人,约莫月余便可完全恢复,就是这伤在背臀,不好着衣,且还需要趴着将养。这疮伤药是我近日刚研制出的新药,小将军用着,一日三次,定能大好。”
“你这是要本将军替你试药?呲……”裴成远话说一半败在了伤,龇牙咧嘴。
“怎么跟凤太医说话呢!”蒋氏伸手要扇他又听他倒吸凉气的声音,登时按耐住,“有劳太医走这一趟了。”
“夫人哪里的话,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再者说,侯府于在下,也算有缘。”凤知鹤收拾起药箱,“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蒋氏往外送了几步,再回头瞧见床上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正逢裴群回来,却是一进来就将人耳朵拎了:“我问你!你做什么好端端的跑去陛下面前要赐婚?!”
“赐婚?给谁赐婚?”蒋氏阻拦不及,却是被裴群的话勾住,急急上前问床上人,“你瞧上了谁家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哼!好啊,做了将军了,我这个爹是管不住你了是吧?”裴群在气头上,他冲着蒋氏道,“他!竟是要陛下给他和之瑶赐婚!”
“什么?”
“哎呦歪……”
裴成远是真疼,虽然说掌棍的人皇姑母定是已经吩咐过,但脆生生打在身上是真的不好过啊。
所以这声哎呦歪当真也不是假的。
可是他侯爷爹爹哪里肯信,又下了重手往他脑袋瓜子上就是一巴掌:“混账!”
蒋氏却是在初时震惊之下缓过神来,不由得,她就想起此前觉出的异样。
儿子去北大营,把裴柒留在了清溪园不说,那教严之瑶的书法也是用心极了,若非是她亲眼见得那字,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原本她是有些怀疑的,只是裴成远这小子实在不好好做人,嘴里没个人话便罢了,从北大营回来后更是变本加厉,第一天就把之瑶害得跳了水,加上之瑶一门心思想要嫁给那寒邃,她便也就没再想。
所以此番听得裴群气急败坏的质问,蒋氏反倒是显得冷静得多。
她伸手制止了裴群再次发作,将人往后拉了拉。
“好了,”她低头,“听凤太医的意思,你这三十杖应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定是留了情面,此事究竟如何?”
“没如何,”裴成远接道,“看不惯寒邃,一时兴起。”
“你再信口胡诌!”
眼见裴群真的要动怒,蒋氏也跟着唬道:“臭小子!你以为这样就能叫陛下出面叫停你阿姊的婚事了?”
裴成远霍得看过去,正见他娘一脸的正经,像是洞穿了全部。
蒋氏见他如此,这才拖了凳子给自己和裴群坐下。
她道:“糊涂。”
裴群还有脾气,不过也算是控制得不错:“宫宴那夜出事后,陛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过问之瑶的婚事,你此时想要陛下插手?君无戏言,你是想要陛下亲手打脸?”
蒋氏更是苦口婆心:“成远,你觉得寒邃不是良人,是不是因为他的立场?这件事情我与你爹已经考虑过了。说到底,之瑶虽是进了侯府,可侯府自己个儿的事情,不能拿来束缚她,否则,岂非也是愧对了严将军的托付?”
裴群的话却是不好听了:“这日日盯着韶华宫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你这三十板的架势,能瞒得住么?甚至今夜凤太医特意前来,你今日所为,势必明日全城皆知。你是想污了侯府的名声?!”
裴成远趴着枕头:“这倒也不至于,陛下没打死我,便就是不会叫侯府没脸。”
“你还上劲了!”裴群刷得起身。
蒋氏眼疾手快:“都给我闭嘴!”
裴群:“……”
裴成远:“……”
半晌,蒋氏才又问:“你皇姑母,答应了你什么?”
裴成远一愣。
“说吧,”蒋氏瞧着他,“凤太医是你皇姑母派来的,三十大板,我还不知道三十大板是这么好受的,陛下是没想要打死你,但是打废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皇姑母既然知道你今日胡闹,必然有所准备。我不问你其他,我就问你一句,这次,你们想做什么?”
裴群也是沉默下来,见裴成远不讲话,又吼了一道:“快说!”
他踹了一脚床畔。
裴群其实是个很儒雅的人,除了对裴成远,还真的是不大动怒的。
裴成远现在真的是经不起一点点的波折,床一动,整个身子都跟着一耸。
他揪紧了枕头:“老头子你!”
只是太疼了,他声音都是咬着牙发出的。
喘了半刻,他道:“皇姑母说要想解除严之瑶与侯府关系,就只能兵行险着。”
“什么?”裴群问,“为何要解除?”
“……”裴成远又不说话了。
“你就这么讨厌之瑶?!”裴群点他,而后,他起身,左右踱了几步,“不行,我现在就进宫。”
“你做什么去?”蒋氏问,相较于侯爷,她平静许多,“既然娘娘没有发话,且看后边陛下如何说吧,你便是此时进宫,也不能改变什么。”
裴群又看了一眼一脸无所畏惧的儿子,转身就走。
蒋氏没走,她起身,淡淡瞧了一眼裴成远:“这不是你皇姑母的意思。”
裴成远不作声。
“中秋已过,陛下既然说你这一身的伤需留京静养,那就养着吧。”
“……”
“不过成远,”蒋氏转身,“箭离弦,就不可控了,你确定不会后悔?”
趴着的人依旧没作声。
蒋氏收回目光:“你爹那边,我会劝着。至于之瑶,只能由你自己来了。”
说完,她开门出去。
严之瑶一晚上都提着一颗心,最后还是药起了效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起身她就命人去打听,知道昨夜后来宫里还来了太医,据说是要卧床修养,所以原本要回北大营的行程也搁浅了。
看来是真的伤得很重。
至于原因,却并未传出一言半语。
倒是春容回来说是今日外头都在讨论少爷,道是少爷昨日公然拒了陛下的赐婚,陛下大怒,所以杖责三十板。
“拒的是刑部胡大人家的嫡女,说是当时胡大人就在殿中呢,陛下勃然大怒。”
严之瑶听着,没能将昨日少爷的警告与之牵扯上关系。
她想了想:“胡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他这般当面拒婚,陛下确实是该为了帝王和胡大人的面子重罚。”
“是呀,”春容点头,“就是不晓得少爷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了,我听说,那胡小姐很是好看呢,一手琵琶弹得可是精妙。”
这么说的话,严之瑶倒是想起来戚清婷也提过这位胡小姐。
虽说少爷为什么拒婚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他不是因为她要嫁寒邃而作妖,到底安了些心。
见她出去,露华跟上:“小姐要去看望少爷?”
“杖责后紧趴着难受,”严之瑶交待,往书房去,“你取些棉花和绸布来,按着我说的做。”
耗了大半日,两个丫头才执了东西给她瞧。
严之瑶的针线不好,手也慢,最后一点是露华代劳的,不过这么瞧着,到底也成了型。
“带着去吧。”
“小姐不去?”
“我就不去了吧。”严之瑶道,她现在不敢见裴成远,这害怕不似刚刚进府的那种,反是心底里的一丝丝莫以名状的怯意,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怯的是什么,好像有一根线在提着她,时刻警惕着,不叫她越雷池一步。
裴成远怕疼,这是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的。
所以她既然看到了他昨晚的情境,便做不到坐视不理。
岚院里,裴柒一手举着药瓶子一手颤巍巍地抖。
“呲——裴柒!”
“是是是!少爷我轻点,我轻点!”
“你再……我就……啊!!!”
“少爷,呜呜呜呜呜呜,”裴柒一脸的想死,“少爷你杀了我吧。”
“呼……”
裴成远脸上都起了汗,半晌,才重新咬字:“再,来。”
裴柒脸上的汗比他还多,赶紧又凑上前去。
主仆二人要死要活,半天才上好了药。
又千辛万苦地换好了单衣,裴成远趴在那里,生无可恋。
且已经趴了整整一天了,肋骨都疼。
他曲着胳膊抵在床上,想略微换个位置,便见裴柒去而又返。
“干嘛?!”
“少爷,小姐送东西来了。”
裴柒举着个枕头不像枕头,玩偶不像玩偶的东西过来:“小姐说,少爷习惯睡的硬板床,这般趴着定是睡不好觉的,这个少爷趴着,胸膛处软和,两侧可支撑些微的侧卧换姿势,好用的,说是严少帅以前就用过,好使。”
裴成远:“不要!爷睡得好得很!”
裴柒顿了一下:“我瞧着,应是有用的,少爷不妨试试?”
“扔了!”
无法,裴柒只能抱着东西出去:“小姐做了大半日呢,嗐……扔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裴成远扫了一眼,想骂他哪只眼瞧见她做了大半日了,却是瞥见那乱七八糟的针脚,眉头拧了拧,“等等。”
“哎?”裴柒重新回来。
少爷一脸的嫌弃,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只是,嫌着嫌着,竟然又开了口:“给爷垫上。”
“啊?”
“快点,爷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