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瑶自打那日绣花被少爷打断后,便就再也不想拿针了,花样子倒是许多的,左右是绣不出来,索性就交给春容代劳。
听说这次陛下特别开恩,允许裴成远留京过了节再走。
中秋,都说中秋佳节,可是这般节日,在严家却是不过的。
严琤说因为父亲与母亲是在中秋灯会上定的情,母亲去了,不过也罢。
可世人皆道中秋团圆,到底热闹。
严之瑶做了月团,她如今已然清楚了侯府众人的口味,好比义父的要清淡些,义母的要多加些蜂蜜,再比如——少爷不喜欢点心。
这还是她从裴柒那里听来的,原来此前特意给他做的兰香糕他吃得那般受罪,听说是吃了好些日子才给那一小盘吃完。
也不知该夸少爷不浪费还是该庆幸少爷没有第一时间给扔了。
这日府里丫头小厮们皆是提前领到了清溪园做的月团,蒋氏那边也送了两盒,单是岚院那边,严之瑶实在没敢自作主张。
想来这般东西,少爷也是看不上的。
再者说,今岁宫里没有举行中秋宴,只是往各个府中赐了月团,各种口味都有,就在清溪园发完糕点之后,时间点掐得很是巧妙。
如此,她送不送去岚院也就没什么了。
“小姐,寒大人的名帖,”声音是欣兰的,她笑吟吟进了院子,“今夜有中秋灯会,街上热闹,寒大人约小姐去鹤归楼晚宴赏灯。夫人说,全凭小姐做主。”
因是已经议亲,欣兰说着的时候也是满脸的喜气,她瞧着练字的人,递了名帖。
如今这桩亲事已经在京中传开,大桓本就民风开放,这婚前交往本也是正常。
严之瑶也知欣兰在等什么,她置了笔起身:“那……那就劳烦你代为回复,便就说,我今晚必会赴约。”
“是!奴婢一定带到,”欣兰应着,“夫人说,小姐尽兴便好。”
“谢过义母。”
严之瑶静静又站了半刻,扭头道:“露华,替我梳妆。”
她开了妆奁,说起来,到现在她也不过只有那一盒胭脂罢了。
原本没想过会用上,除却试妆那次,这是她第二回拿出来,第一回,便就是那日宫宴了。
“小姐今日穿素净些还是?”
“今日佳节,鲜艳些吧。”严之瑶转头,从丫头手中挑了一件石榴红的彩绣暗纹襦裙,“这件如何?”
“小姐穿自然是再好不过!”露华眼睛一亮,“小姐少有穿这般颜色,定是能叫寒大人惊艳呢!”
闻言,严之瑶收手,略略一笑,没有说话。
意识到主子的态度似乎有些淡,露华默然,准确来说,她到现在也拿不准小姐究竟对寒大人是什么态度。
若说是不喜欢,小姐那般冷淡的性子又怎么会特意为了大人亲自挑选衣物,还上妆。
可若是说喜欢……她总觉得对这桩婚事,小姐虽是事事积极,却也没曾真心笑过,就连方才欣兰姐姐送来名帖,也不见小姐有什么动容。
倒像是——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般。
“露华,这钗如何?”
愣怔间,露华瞧见主子已经细致挑了耳饰珠钗,分明是女儿家的喜悦。
她上前几步,嗐,小姐原就是温温柔柔的性子,不会太喜怒于行的,又不是人人都是少爷能把小姐气得脸红,定是她多想了。
想着,她扶着人坐在了镜前:“嗯,我看看,这支,这支是不是跟裙子更配?”
“也好。”镜中人笑。
裴成远这两日忙得很,中秋当日刚瞧完师父出来就见裴柒来寻他回府用饭。
倪老头子明日一早就告老还乡了,说是要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坚决不叫他送,罗里吧嗦交待了一堆事,临到了还问他啥时候能请他喝喜酒。
没头没脑的。
最近京中人是闲得很了,一个个管他什么时候成婚。
今日二老在饭桌上定是也饶不过他,想想就很头疼。
尤其是,还有严之瑶在场。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就皱了眉头,这女人分明是在筹划什么,那日他一试便就试了出来。
严家人果然是憨。
南戎与大桓争斗数十载,从未占过优势,歌谣有云:“严家军,西南虎,威威兮,震边关。”当年有师父提醒,严将军恐叫帝王忌讳,决定带子女归京,交兵权于帝王。
裴成远原本以为,帝王念其诚,不会做绝。
可惜,可惜正逢此时,南戎突然又犯,而没了严家父子的严家军竟节节败退。
一时间,严家军不能没有严家父子的言论甚嚣尘上。
迫于压力,帝王不得不命严家父子南下。
既是西南虎,又如何会一朝败于南戎这走犬?
严家军治军严谨,又怎会短短一年多就不堪一击?
严家父子上阵究竟面对的是什么,为何牺牲的也只有严家父子。
南戎胜了,前南戎王却也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荼兀那。
而荼兀那,曾深入难民之中,为严之瑶所救。
听闻他备受前南戎王折磨,那么,又怎么会好不容易逃出了南戎,却又折回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这只黄雀也得有本事。
荼兀那的本事,不可能靠他一个人。
当年那一战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裴成远自诩聪明绝顶也没能完全勘破,但有一点他不会算错。
严将军会出战将严之瑶托付给皇姑母,已经是有了计较。
可也恰恰是这份计较,叫帝王动了杀心。
那般时候,保护女儿的方式有很多种,他偏偏选择了最戳帝王心的一种。
裴家……裴家与皇帝的关系,本就是一根戳进朝堂的刺。
是谁给他出的这般主意?
严将军回京后并没与谁交往过甚,行事小心,唯一私下接触的便是寒邃。
而寒邃,恰恰是最不可控的那一个。
当年他的探花位,得来也是匪夷所思。
乃是单独与陛下密谈后,陛下钦点。
他看过他的策论,兵者,帝王利刃,然,非专不用。
如今这个帝王本就疑心重乃至醉心专权,写出这篇策论,属实是有的放矢。
所以他讨厌寒邃,因为他投机取巧,更因为他的企图心,可他却装得很人模人样。
仿佛没有人能撕碎他的伪善。
事实上,他确实现在还没有办法。
可是她严之瑶,就以为自己可以么?
她以为她是下棋的那一个,而实际呢,恐怕早已经成为他人的棋子。
愚不可及!
三月之期,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回府。”他道。
不想,刚刚上马,便就见一辆眼熟的马车打眼面前经过。
“母亲不是要我回府?”裴成远偏头。
裴柒跟着望了一眼:“唔,那不是夫人,是小姐吧。”
“什么意思?”
裴柒也刚刚上马,回道:“白日里寒大人来了请帖,邀请小姐单独赴约,应是要一起用饭后观灯的,夫人答应了。”
“你是说那马车里的是严之瑶?!”
“是……吧?”裴柒不确定了。
“吁——”
严之瑶原是闭眼假寐,不想马车忽得被叫停,而后,外头一声惊呼。
不等她起身,便就见帘子一甩,有人探身进来。
不知是瞧见什么,来人目光一怔,而后,不过片刻,那眼中便就嗖得起了火。
“严之瑶!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