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看着不像是装的,严之瑶这才冷静下来。
也是此时她才想起来,如果少爷是为了救她受了伤什么的,那是断不会藏着掖着不从她这儿讹点什么不罢休的。
最起码,嘴巴上也不会饶人。
想到这一点,她张张嘴,反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裴成远见她说不出话来,便就又继续转身往岚院去。
后边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来。
不过这次,没有方才那般匆忙了。
她方才说什么?她是以为他受伤了所以才跑得那么急?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打外头跑到前厅的。
裴柒说她一早就带着丫头出去了,能去哪里?
正想着,少女的声音又传来:“我在老宅瞧见桌边滴了血……你当真无事?”
得了他一个回眸,少女立刻就改口:“没事自然是最好的。”
她竟然真的是在担心自己。
裴成远收回目光,到底是慢了步伐:“刀上滴的。”
“那血……”
“南戎亲卫的。”
昨夜那南戎王的人来拦,缠斗起来委实麻烦,若非拔刀,还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抱她去老宅的时候随手将刀就丢在了地上,后来见她昏睡着才收拾起来,想来是那时候的血水落在了地上吧。
严之瑶得了这一声,才算是真的放心。
而后,她注意到少爷还捏在手里的圣旨,不觉便又皱了眉心。
“怎么?”少爷将圣旨一扬,“你想看看?”
摇头。
只是有些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陛下好端端封你做将军,可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还是说,这京中还有谁比爷更适合做将军的?”
“可你若是有兵权……”她没说下去,此前裴家一直都在退缩,便就是为了不叫陛下猜忌,此番却是得了这么一道旨意,这往后又当如何?
“所以,你在裴家还是很危险的,”少爷却是将圣旨一收,低头,“保不准我在前线有什么动作,裴家就跟着遭殃。”
这人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严之瑶不说话了。
裴成远便就是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顿觉有趣。
而后,他想起圣旨来之前父亲母亲的话。
“原本想着,这之瑶乃是一介孤女,我们裴家接为义女又有何妨……可如今,这和亲之事虽是陛下松了口,我还是有些后怕。本想叫她过得更好些,不想还是我们裴家的身份牵连了她。”
他听不得,出言反驳:“与我们裴家何干?”
“自然相关,”父亲也道,“若是她不曾入裴家,或许,那南戎王也不会求娶。”
“他之所以求娶,许也是有其他原因,”裴成远想起昨夜少女提起的往事,却不好说明,只能分析,“再者说,我大桓现在兵力不比之前,却也不至于溃不成军,南戎王想要借此机会挑唆大桓内乱,怕是胆子也太肥了些,还是别多想了。”
“话虽如此没错,可说到底,之瑶的婚事终究是一桩事。我们还是得早些商定。”
思及此,裴成远唇角的笑就不觉压下。
“所以严之瑶,”他淡淡开口,“你当真愿意一直做我裴家人么?”
严之瑶原已经不欲回答了,听了这话却是心堵。
她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事,她与少爷最起码已经能够安稳相处,没想到这人戳起人心窝子来,是一点都不会客气。
“裴成远,”她盯住他,“不管往后裴家有任何事,我严之瑶自然是会共进退。我既是认了义父义母,裴家人便是家人,家人若有难,我也绝不会将自己摘出去。”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这家人,亦包括你。”
裴成远被她的目光逼得没能动弹,须臾,便见她眉睫一颤,退了一步。
她说:“以上,望你知。”
之后,少女倔强的肩膀紧绷,骤然转身离去。
他停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她方才说的什么。
半晌,他呵了一声。
蒋氏打对面廊子过,将好是瞧见二人对峙的模样。
她顿住步子,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光是瞧见最后严之瑶面色不佳地离开。
蒋氏偏头问欣兰:“成远现在对之瑶,还是态度很差么?”
“倒是没听说吵架了。”
这回答就很微妙,蒋氏心道那怕是也没好到哪里。
“我听说这坊间已经有传言,说是他二人不和,宫宴前太后娘娘还曾问过这事,哎……依你看,成远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爷刀子嘴豆腐心,昨夜小姐出事,不也是少爷第一个追上去的么?”欣兰扶着她,“少爷又是最抹不下面子的年纪,便是心里承认了,面上也不会表现的。”
蒋氏叹息摇摇头:“这孩子如今大了,比我与他爹更有主意了。可此番回营身份不同,无功受禄,难免会叫人做文章。之瑶身份特殊,他若是乱来,叫人抓住了不敬长姐的把柄,总归不好。”
她想了想:“这北上的日子也快了,等南戎王一走,成远也就要动身,这几日南戎王还在京中,这样,你去叫成远多看顾着些之瑶,若是之瑶外出定要相陪保护。”
“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裴成远刚回岚院就听欣兰过来传话,母亲的心思昭然若揭。
怕是想叫他们多多相处搞好关系呢。
他原是要推拒,却是又想起方才少女一脸笃定补的那句“这家人,亦包括你”。
哼,谁要做她家人。
“少爷?”欣兰提醒。
“我知道了。”
“那少爷……”
“必不会叫她再被人抓了。”
欣兰得了这一句无奈至极的承诺,才笑着退出去。
严之瑶一路径直回了清溪园,走得快,脑子却也转得快。
她是将门之女,又怎是贪生怕死的。
今日一问,不过是怕陛下此举对裴家不利,没成想倒叫他逮了尾巴似的踩回来。
不过这也是当时气血上头所感,经过这一路,她却也想明白了。
裴成远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小混账。
有话也不会好好讲。
虽说少爷今日的劝退实在不好听,但严之瑶一想起昨夜赶来救自己的人,便什么火气也没有了。
有人偏生要把关心拿刀写,她能如何。
露华已经先行回来了。
严之瑶回神,瞧见她手里的锦盒,神色便复又淡下。
她轻轻接过。
接着取了笔。
“这张拜帖,替我送到宜王府。”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不再过问她的婚事,但是南戎王还在京中。
这件事情总归是要有交代。
既不追究昨夜之事,又要给出一个结果。
绑架她的人究竟是谁,尚未可知,但到底昨夜的情形之下,南戎王难逃干系。
这便是大桓的筹码,能就大桓与南戎修好商讨的筹码。
想到这,严之瑶不禁还有点后怕。
昨夜裴成远是来了,所以这件事能成为帝王相谈的隐形筹码,可倘若是没来呢?
若是她就此失身于南戎王,又当如何呢?
大局为重,她毫不怀疑帝王会将自己做了顺水人情,顶多便是就南戎聘礼拉扯一番。
而顾及她的名声,裴家也无法当堂争什么。
闭了闭眼,再睁眼,她重新将手搭在了锦盒之上。
现在既然她还好好的,那么南戎那般隆重的聘礼,又当如何?
荼兀那是新王,最需要造势的时候,这般跌了面子将东西重新搬回去,他又如何会甘心。
手指挑起,展开的纸上花入眼。
只是,娶不到她这个县主,若是换之以更尊贵的郡主呢?
严之瑶想起第一次见到郡主的时候,她说:“你就是严琤的妹妹?”
后来,她约她纵马郊外,却是想知道她与侯府的应对之策。
一个郡主本不当对她这般关心的。
露华不久从外头回来,一回来就赶紧与主子道:“小姐!方才我去宜王府,瞧见里头在宣旨,听说是陛下答应了郡主宫宴所请,郡主即将和亲南戎!”
“什么?!”怎么这么快……
严之瑶蹭得站起来:“拜帖呢?拜帖送了?”
“送了,但是郡主说不必见了。”说完,露华便就瞧见主子往外走去,“小姐去哪?”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宜王府。”
“什么来不及?”露华赶紧问,她怕主子没有听清自己方才的话,郡主并没有接拜帖啊,如何见?
严之瑶走到一半,被这句问话唤住了。
似是一记闷锤,她定定站住,是呀,来不及了。
圣旨已下,如何收回成命。
片刻,檐下人终是抬首:“可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的。”
外头起了风,丫头只得取了伞来:“那我陪小姐去。”
二人刚刚行过廊子,少爷的声音接踵而至:“去哪里?”
裴成远打量着扫了一眼主仆二人,顿时了然,手一挥接过了丫头手里的伞:“这个时候去找郡主,倘若是和亲出了差池,你就是罪魁祸首。”
那人似是懵懂,片刻才坚定道:“你放心,绝对不会拖累裴家。我只是……只是想见见她。”
“见不见,有何重要?”
“我不知道。”
什么?
裴成远一挑眉,匪夷所思地看回去,少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我要见她做什么,可我想,或许,兄长亦想要看看她。”
雨果然落了下来,严之瑶迎着风抬眼。
少爷不说话,似是无声的反对。
半晌,她终是咬牙垂了肩。
耳边,是少爷忽得撑了伞。
“你……”
“再迟点,雨就大了。”
马车行至一半停了下来,裴柒:“少爷,小姐,宜王府的马车。”
严之瑶一把掀开了帘子探出头去,果真是瞧见对面停着一辆马车,约也是刚刚叫停,从里头行出一人。
视线交汇,严之瑶拎起伞也走了出去。
“哎,小姐!”
“叫她去吧。”马车内,少爷的声音。
裴柒应声。
街巷空荡,唯有两个执伞的少女遥遥相对。
待走近了,其中一个声音依旧清冷:“你要找我?”
“郡主怎么冒雨出来了。”
“南戎内里出了事,明日我们便就要动身,”邵向晚看她,“想必你是有话想问我,后会怕是无期,我来,不过是想与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曾心悦你兄长,但这份心悦并没有转移到你身上,所以和亲南戎,并非为你,而是我自己的打算,你不必自作多情。”
雨声不歇,浇透了伞面。
严之瑶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日子里兄长的抱怨,他那般大大咧咧的人,又如何会小肚鸡肠地记着谁家小姐说的话,想来不过因着那是心上人。
“我身上有汗臭味么?这是男人味!”
“一个男人,会琴棋书画有什么用?能杀敌么?”
“阿瑶你说,我话多么?我话哪里多了?!”
……
原来她亦是欢喜他的。
这般清高的天之娇女,要她承认喜欢一个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人,该是何等的难。
兄长,你听见了么?
可你的心思,她还未知。
“你呢,你找我做什么?”邵向晚问,“如果是为了与我道谢,大可不必,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少顷,对面的少女才笑眼望她。
“郡主,我兄长他一辈子都学不会文雅说话,是最混不吝的傻子,可他也会珍藏一个人,想着待从战场归来,便就与那人告白,用那人喜欢的方式,用他最不擅长的丹青。如今,我替他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只望郡主与他,此生了无遗憾。”
递过来的盒子颤颤,邵向晚接过。
而后,她也跟着笑开。
严之瑶从未见她这般笑过,像是冰水消融。
她说:“我知道。”
像是强调,她又加重了语气:“我早就知道。”
“……”
怎会不知道呢?邵向晚想。
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道:“你名字像我们岑州的一种花的名字。”
“是吗?”
“是呀!那花叫晚饭花,改日我带给你瞧瞧。”
什么破名字,难听,哪里像了?
她登时就不想看他,扭头就要走。
“哎,你别瞧不上野花啊!它作用可大了,能治病的!”
“野花?!”竟然还是野花!
“啊!对啊,到处都有呢岑州。”
她便就真的直接走了。
后来这少年扒着她的车窗与她解释了好半天,怎么都赶不走,愣是将那花描述得清清楚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你别瞧不上,那是我最喜欢,唯一喜欢的花了!你听着没?”
“你撒手!”她终于是提了声吼他,“莽夫!”
后来,她偷偷去找了大夫问起这花,大夫想了想才道:“唔,郡主说的,应是紫茉莉吧?这花确实朴实,却也堪大用,说起来,郡主与它也是有缘呢。”
“怎么说?”
“此话常开在傍晚,是以又称向晚花。”
手边,纸页上的花卉被描摹得可怜兮兮。
丝毫没有少年吹嘘的美貌。
“……莽夫。”
车帘重又掀起,少女收伞进来,带着水汽。
裴成远看去,雨大,他却听见了方才二人的对话。
只是,少女一回来便就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雨珠沾在发上,似是细小的珠花。
他凝了片刻,别过眼去。
安静的车厢里,严之瑶忽听对面伸长腿往后靠去。
接着,少爷在她探去的目光中闲闲开口:“不想知道昨夜是谁把你药晕送到南戎王车上的么?”
“是谁?”
“谁不想你嫁去南戎又心思阴暗且没本事,就是谁。”
“……”
“你想想,如果那荼兀那当真对你做了什么,又被人中途揭露,势必叫南戎颜面扫地,不敢再与大桓谈事。同样的,你亦会身败名裂,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官微言轻却又有些名声的人,若他此时再行求娶,你觉得,陛下会不会答应?退一万步说,便就是你自己,若是面对那般情境,可会感动?”
少爷言之凿凿,分明已有确切的名字。
严之瑶不觉振作起来,复问:“你说的,是谁?”
“还猜不到?”少爷啧了一声,“哎,我记得咱们那位探花郎是不是信誓旦旦说要等你三年来着?你说他会不会是等不及啊?”
!!!!!!!!!!!
寒邃:你骂人怪脏的
第58章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