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时已经许久不曾坐过沈望舒的马车了。

她的马车较之前并无什么不同，车厢里头依旧奢华的要迷了人的眼睛，又因着天气渐冷的缘故，她的侍女还在座位上铺了以兔毛缝制的裘皮，柔软的温暖的皮毛叫人一挨上去便能消了冬日的寒气；沈望舒又是个惯会享受的大小姐，还要在车厢里燃上熏香，清甜的梨花香气氤氲在车厢里，舒服得叫人很不得整日都窝在里头。

陆晏时坐在角落里，那和沈望舒身上一样的梨花香气便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子里，叫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沈望舒的气息包裹着，让他一时间坐立难安，连逃都没地方去逃，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

沈望舒给他倒了杯热茶，关切似的问：“你去回春堂治了这些时日，旧疾可有好些？还要治多久？”

“好些了的，多谢姑娘关心，”陆晏时以为她在关心自己，心里便又轻飘飘了起来，但他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只垂着眼道，“柳姑娘说还得些时日，没有那么快好。”

但沈望舒本意是想借着话头，去打探一下他和柳半夏之间的关系进展究竟如何了。她想着他们二人这么相处也有段时间了，再怎么样也该熟络起来了。

只是她又不好直白的问陆晏时是不是已经对人家柳半夏有了什么好感，只好旁敲侧击地问他：“柳姑娘可好相处？”

陆晏时不知她的用意，只低声应了句：“好相处的。”

“那就好了，”沈望舒笑嘻嘻的，面上的表情很是松快，对着柳半夏一顿夸，“柳姑娘又漂亮又善良，想来和她相处也是极愉快的。”

陆晏时没接话。

他并不想和沈望舒聊其他的的、与他们二人之间毫不相干的人，因而他只顿了一顿，便开口岔开话题，将重心又撤回了沈望舒身上。

他说：“沈姑娘近些日子好似很忙。”

沈望舒倒没想多的，一听他问，便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最近地打算全部跟陆晏时讲了：“你这几日去回春堂的时候应该也瞧见了，我与我大哥正要在回春堂隔壁开医馆呢！”

陆晏时确实知道回春堂的隔壁被沈星遥盘下来的事情，但他却不明白这兄妹俩为何突发奇想，要去和回春堂打擂台，既然沈望舒自己主动提了，他便也就顺口问了。

沈望舒就等着他问呢。

她连忙添油加醋地将柳半夏在回春堂的窘境讲了，企图用柳半夏的身世遭遇来唤起陆晏时怜香惜玉之心，还十分义愤填膺地道：“你说，她那师兄是不是太可恶？柳姑娘过着这样的日子，还能长成这般纯良的性子，实在是难得。”

陆晏时只静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的发言，双唇紧闭，并不打算接话。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沈望舒一直要滔滔不绝地在自己面前聊柳半夏的事情，也不懂为何她大张旗鼓地去置办一个医馆，目的却仅仅只是为了救柳半夏于水火之中——只是一个柳半夏，真的需要让她上心到这种程度吗？

陆晏时听不到柳半夏的身世，也听不进柳半夏的窘迫，他只觉好嫉妒。

他下意识问了句：“你为何对柳姑娘这般上心？”

话问出口，他却又觉得后悔——沈姑娘要对谁好、对谁上心，他自己又如何有权利过问？自己不过是个借助在沈家的书生，不过是近来与她走得近了些，又哪里来的资格去管这样多的事情？

沈望舒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心虚，她又不敢直说自己为了给他们俩人牵线搭桥才说这么许多，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哦，因为柳姑娘长的漂亮，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沈望舒这话说得陆晏时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味，他几乎被这一句话说得失了理智，想都不想便开口问她：“不论是谁、不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些，你都会去帮忙的吗？”

沈望舒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醋味，但是为了稳住自己的人设，只能点头道：“对呀，会帮的。”

她甚至还补了句：“毕竟美人是稀缺资源嘛。”

陆晏时更不高兴了。

他十分想问一问沈望舒，那是因为自己长得还不够好看，所以她才会一直去看着柳半夏、想着柳半夏、事事都要提起柳半夏吗？

但他到底还尚存一丝理智，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只低着头去看地板，不愿再与沈望舒说话了。

沈府的马车走得又快又稳，没多久便停在了回春堂门口，沈望舒有些日子没来这里，加上自家的医馆就开在柳半夏隔壁，多少会担心柳半夏会因此对她心存芥蒂，却不想柳半夏看见她陪着陆晏时来，立刻像只小狗似的扑了上来，笑吟吟地道：“沈姑娘！好久不见了！你近来可还好？”

她手指上还沾着尚未来得及擦去的药渣，在围裙上囫囵擦了擦之后才去牵沈望舒的手，颇有几分讨好似地说：“我想着沈姑娘平日里工作读书都十分辛苦，专门为你做了些提神醒脑的药丸来，正想着这两日送到沈府去给你，困顿的时候含上一粒，即可使神智清明。”

陆晏时看着她牵着沈望舒的那只手，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可他碍于自己身份，却什么意见都不能提，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沈望舒的身后，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沈望舒谢过了她的好意，又说自己是送陆晏时来复诊的，柳半夏这才注意到站在沈望舒身后、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陆晏时。

她跟陆晏时打了个招呼，又把她们两个人请进医馆里头坐着，这才对沈望舒道：“陆公子的药我已经配好了，你们且等一等，我这就去拿出来。”

沈望舒看她这般活蹦乱跳的模样，忍不住就问了句：“我在你隔壁开了间医馆，你不会不高兴吗？”

柳半夏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望舒一眼，仿佛她问了什么怪话一般，反问道：“为何要不高兴？”

她面上的表情明媚又大方，说的话是半点做不得假，只听得她一句话说完，又理所应当似的补了句：“多一个人开医馆来治病救人，这不是好事吗？”

“哇，”沈望舒没忍住，在心里和沈妄姝感叹道，“她根本就是天使吧。”

她夸完柳半夏，又不忘骂上沈妄姝一句：“你之前到底怎么好意思霸凌她的，简直太不是人了。”

沈妄姝无辜被骂，气得哇哇大叫：“我第二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就死了！”

叫完了她又觉得委屈，嘴巴一瘪开始哭道：“嘤嘤嘤！你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喜欢骂我！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都已经要把陆晏时让给她了！你怎么还骂我！”

沈望舒逗她正逗得开心，突然就瞧见周迟板着一张脸从后院走了进来。

今日回春堂里的患者不多，只有两三个人在前头等着药童拿药，外头的冷风吹进大堂里，吹的浓浓的药香四溢，显得回春堂里热闹又冷清，周迟看见沈望舒这个不要脸的女子竟然还敢恬不知耻、明晃晃地坐在回春堂里，心底的火气“噌”一下冒了上来。

他这段日子接连被沈家兄妹二人羞辱，私下被许多人传了闲话，就连医术也被不少人质疑，来回春堂找他看病的人也少了许多，到这几日风波好不容易平静了些，那沈家大少爷却不知道又发的哪门子疯，在回春堂隔壁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医馆，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迟没想到沈望舒还敢来自己店里给自己不痛快，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想要向她讨个说话，没想到陆晏时眼疾手快，在他冲过来时便立即站起身来，挡在了沈望舒跟前不叫周迟靠近她半分，倒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沈望舒的侍卫了。

沈望舒倒也不怕他，只抬起眼来看了周迟一眼，慢悠悠地问他：“有事吗？”

周迟怒气冲冲，道：“姑娘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我倒要问问姑娘，周某人是哪里招惹到了沈姑娘，要叫你们沈家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

沈望舒却故作天真：“我针对过你吗？”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她确实是个什么不知道的天真孩童，却让周迟气得够呛，抬手往门外一指，道：“若非针对我，那你在回春堂隔壁盖个医馆是怎么回事？！”

“哦，我还以为周大夫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沈望舒笑嘻嘻的，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梅花一般招人眼球，“我手里闲钱太多了，就想着来做一做慈善，回馈一下城里的百姓，做个好事怎么还招了周大夫的不痛快了？”

周迟却不服气：“你要开医馆，城里多少地方随便你开，何以要故意开在回春堂的隔壁？这不就是在针对我们吗？”

“你怎么这样冤枉人呀，”沈望舒站起身来，躲在陆晏时的背后，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盯着周迟，问道，“这世上有什么法律规定，回春堂的隔壁不准开医馆的吗？”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开口说：“我要是愿意，我可以把这一整街都买下来，建一个超大型三甲综合医馆，你要是不服气，那你可以到官府告我去呀。”

沈望舒牙尖嘴利，周迟从她身上讨不到半点便宜，气呼呼地甩手走了，沈望舒还不往冲着他的背影翻个白眼，低声骂道：“就你还跟我斗？再修炼三十年吧你。”

陆晏时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她连这种尖酸刻薄的样子，都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