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对面,二楼的厢房隔绝了楼下的嘈杂声,精美易碎的瓷器花瓶摆在角落,一件昂贵的花旦戏服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本就不大的桌子上整齐地摆着一堆上等品。
苏裴闻着茶香,觉得不满意便将茶盏放下。
掌柜的站在一旁,见苏裴对茶叶不满意,头上的冷汗又滑下几滴。他强装镇定地朝苏裴笑道:“草民这儿的茶比不上王爷用的。王爷想要什么,草民这就差人去买来。”
他瞟一眼苏裴似笑非笑的眼睛迅速低头,汗水不慎滴入眼中也不敢抬手擦拭。掌柜是真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了这个祖宗,跪也不对,站也不对,说要看看店里的上等货,拿来却一眼不瞧。
正当他想到苏裴是不是看中了他这颗脑袋,关闭的门被人推开。来者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头发凌乱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傅昌让掌柜先离开,随后喘着粗气给苏裴行礼,“草民见过齐王殿下。”
“看来二少爷没行过礼,腰上捆木板了?”
傅昌翻了个白眼,把腰压得更低,半天听不见苏裴的声音才愤愤起身。他吊儿郎当地坐在凳子上,拿起苏裴不要的茶水大口喝光。
“呼,舒坦。”
“这铺子开得可真是不错,你的还是傅家的?”
傅昌眼皮抽搐,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说:“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这铺子可不是谢家的,你别在这乱来啊。别以为你是王爷,我这表哥就治不了你。”
苏裴舒展眉毛,十分淡定地挑起最贵的翡翠扳指套在傅昌手上,故作懊恼地说着让傅昌头皮发麻的话。
“侧妃还什么都没做,不过才一月,名下好养活的门铺便入不敷出。都说嫁出去人如泼出去的水,但傅家兄弟和睦、其乐融融,岳父也不想看着本王因为填账亏待了侧妃吧,所以本王来拿些东西也实属无奈之举。”
傅余去摘大拇指上的扳指,但苏裴使了力气才给他戴上,想拿下来可没这样容易。他一边使出吃奶的力去拔戒指,一边见三伏拿麻袋搜刮就急得跳脚。
“算你狠!你收拾傅家就去收拾,祸害我干什么,不就上次站得比你高吗!快给我拔下来,挤得慌。”
“挤吗,三伏。”
三伏头也不抬,顺着主子的话往下说:“不挤,可合适了。主子赏的,再挤都是合适。”
三伏从小被何顺教导跟在苏裴身边。她欣赏这个小主子,因为苏裴永远会把最好玩的活留给她。现在小主子变成大主子,三伏更是苏裴说什么她干什么,总之苏裴干什么都是对的!
“你这个臭丫头,白瞎给你糖吃。快给我拿下来。”
“送你的,你想砸便砸。”
苏裴打开门,带着战利品满意地离开。门外的伙计见苏裴下楼连忙跑进屋围着傅昌,银宝左顾右盼,最后擦亮拳头就要砸上去。傅昌见银宝的动作,心咯噔一下,抬腿给他踹一边去。
他崩溃的大声喊:“店里就剩这个上品,砸了怎么做生意!皂角呢!”
伙计们没有找到皂角,只能拿猪油抹在傅昌手上才把扳指取下来。还没等所有人安心,掌柜就两眼一翻倒地不起,所有人看向他的前方,原本的戏服早就只剩个衣架子。
傅昌算是彻底服气,调整好情绪道:“去叫大夫。剩下的把大门、后门都关上,把其余的货搬到皇宫附近那家铺子。”
所有人动起来。傅昌捂住大拇指,想着他那倒霉爹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幸好自己什么都没做,对那个傻子也还不错。
候在外头的元七朝苏裴道:“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
“开场。”
“啧,就这点能耐,没意思。”
“殿下”三伏抱着戏服,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戏服,殿下送给侧妃,侧妃一定很开心。这东西一看就值钱。”
苏裴接过戏服,眼底闪过错愕。锦缎盖在他的手上,柔软舒适的手感即使放置十几年都没有明显的变化,鲜艳红色映在苏裴眼中朝他诉说往日的荣光,所有的物件在它面前都失去颜色。难怪傅荣和苗萍欢都宝贝它,苏裴摸着料子不禁感叹也算物归原主了。
可惜傅余是个欣赏不来艺术品的家伙,摸着也只是想去扣上面的珍珠。
他摸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嫌弃地不去看戏服一眼,走到三伏旁边和她一起往外掏东西。
111趴在傅余的脑袋上,对苏裴道:【抢劫和盗窃是违规行为,宿主请端正态度。】
苏裴:【本王只是去傅家讨东西,有意见?】
111:【没有】工作好难······
傅余:【别叹气啊,自家人回家拿东西怎么了。你简直干的太漂亮了。】
“两位太傅可抄完了?”
杨鸿生和方己成功加入通宝的队伍,顶着乌青的黑眼圈道:“抄完了。”
“那就带几样物件走吧”苏裴笑道,不由分说地给两人各塞一对白玉镇纸。
雕刻竹子、花鸟的上好和田玉镇纸和麻袋组合在一起,任谁看都不像是买来的。两位太傅对视一眼,瞧出对方和自己是一个想法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手下镇纸道:“谢殿下。”
这回他们很容易就走出齐王府的大门,好似苏裴留他们过夜就是为了今天给他们酬劳,但被五皇子坑过的他们知道,这个魔鬼只是想让他们快点把书抄完然后消失,给不给东西完全看心情。
方己把镇纸藏进怀里,同情道:“谁家这么倒霉?”
杨鸿生苦笑,“谁知道呢,反正是摊上事喽。没想到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逃不过啊,逃不过。”
拿了一麻袋的值钱货,傅余整日让通宝和元七在王府和铺子之间来回跑,换了好几拨伙计和掌柜的才勉强让营业额好看一些。自己则因不能让人怀疑自己抄书的速度整日坐在府里等着来找麻烦的傅荣,但傅荣意外沉得住气,小半个月也没有差人送来书信。
“你是不是拿少了?”
“傅家大大小小几十家铺子,我只搬空一家而已,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你很想他们来?”
“对啊,这样我就可以用道德绑架他们,再多敲一笔。”
苏裴穿着轻薄的纱衣,头发用一根木簪固定在脑后,绑不起来的碎发全部撩到后面,露出额头和脖颈,靠在榻上慢悠悠地扇着风。傅余比他要没形象多了,即便纱衣已经是最凉快的衣服也要露出胳膊,抱着一盆冰块不愿意撒手甚至还想把头埋进去。
苏裴见他真要埋冰里去,给对面的人一脚,道:“这才刚开始就受不了,三伏天不得化了。”
傅余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你不懂我的快乐。”
冰镇西瓜、空调电视、外卖,想想都觉得无比幸福,当然幸福的前提是有钱,没钱的只能在三伏天还要挤地铁去上班。傅余在心里默默流泪,当初就该选择现代世界,钱是少了点好在有空调。
小厮顶着薄汗朝苏裴道:“王爷,傅家大少爷求见。没说来干什么的。”
“既然没交代,那就不见。他想继续站也随他。”
偌大的王府本就没什么下人,一入夏就更加冷清。主子爱一个人乘凉,丫鬟小厮干完活便躲在屋里头,到点才出来,也就当天守门的可怜,只能窝在屋檐下打瞌睡,等着太阳下山后锁门。因此,夏天的王府没有一点儿活人气,比义庄还像是停尸体的地方。
傅恒收到对方的通报没有感到意外。他敛下眼底的不悦,嘴角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对小厮说着改日再来拜访,转身板着脸离去。
马车在街上缓慢地驾驶着,热风中夹杂着刚出炉的食物香气、血腥味和鱼腥味,吹进马车中让傅恒觉得恶心。
元宝跟在傅恒身边多年,知道傅恒焦躁,便道:“听说当年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八喜阁定下了,少爷您要不要去坐坐?”
“不过是些戏子”
“可传闻好多达官贵人都爱在那听戏,想必那里一定有过人之处”
想起傅荣这些天没有好脸色,他们在家待着也不畅快,傅恒缓和脸色,语气平淡地说:“那倒要去看看八喜阁有何不同。”
与刚才的热闹有所不同,八喜阁所在的地段安静许多。牌匾上圆润的字据说是老板亲自提笔,从小摊做成大酒楼一直没有换过。
元宝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瞅,隐约可以看见大厅的客人和戏台上的伶人。
因为是夏季又临近端午,来听戏的比往日少了两三成,楼下的位置空了好些,然而身份显赫的都不大愿意在楼下与人挤。
店小二一瞧傅恒的着装打扮就笑盈盈地上前问:“今儿楼上还有间空着,但位置不太好。客官是想上去瞧瞧还是在底下先等等?”
傅恒看也不看底下的空座,对小二道:“要一间里头最好的。”
“这边请”
店小二从掌柜那里要来牌子,领着傅恒朝二楼走去。
酒楼的三楼才是吃饭的地儿,宽敞豪华。二楼相比起来就安静素雅,空间也狭小了些但比起下面也舒服不少。傅恒跟着店小二来到拐角的包间,刚要进去就见苏润从隔壁出来,旁边跟着王锦权。
“臣参见平王殿下”
“嗯”
对苏润,傅恒是看不上的。即便实力与苏裴旗鼓相当,没有实力强劲的家族在背后撑腰就等同于过独木桥,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这不是他的最佳选择。
苏润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着应道:“听说傅家送给五弟不少宝贝,把酒楼对面的铺子都搬空得不能开张。诺,瞧楼下花旦穿上苗夫人的戏服,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物尽其用了不是?”
傅恒对傅家的产业完全不上心,有时更瞧不上傅昌和谢琴整日在外奔波。听苏润突然说起这件事,神色一愣,指甲掐着肉,硬着头皮陪笑。
苏润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王锦权委婉地阻止傅恒的客套,随苏润下楼才道:“今年的科举差强人意,殿下可要谨慎招揽。”
“自然,本王还没到如此窘迫的地步。还以为今年高中的探花郎也能如当年的丞相一般,没承想是个没心没肺、利欲熏心的,想必可以和尚书大人相谈甚欢。”
王锦权顺着苏润的目光抬头看向楼上,只见汪利仁那个蠢货已经和傅恒有说有笑,甚至邀请他去自己的包厢。
苏润不以为意地岔开话题,道:“本王瞧状元郎实在,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锦权失笑道:“还是要自家小女满意才是。但臣确实中意状元郎,不过殿下即便帮臣,臣也不会站在殿下这边。”
“知道丞相只想独善其身,本王不求丞相这座靠山,只求丞相在新帝登基之时可力排众议,站在陛下这边。”
王锦权大致猜出苏润和苏裴要干什么,对他的请求也只能做到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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