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没听过这个名字：“娇桃儿是谁？”
“掩翠庵前任主持。也是害掩翠庵堕入风尘的主使之一。”奚九酒跟傅宁解释一句，看着莲花，“所以你恨她，恨她恨得要杀了她。所以在那个下了暴雨涨水的雨夜，你处心积虑，最后把她淹死在了掩翠庵后院那个洗衣池子里，是不是？”
莲花咆哮着，连重枷都束缚不住她，两个衙役按着她也在努力往前突：“她该死！她该死！”
“她是该死！”奚九酒逼视着她，“她逼你师傅静心杀了掩翠庵前前任主持慧心，她怎么不该死呢？”
莲花满脸全骇然：“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师傅静心其实是你娘吧？”
莲花名义上是掩翠庵女尼收留的孤儿，和她师傅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一个掩藏了十二年的秘密，莲花原本以为早已被深埋尘土，却没想到奚九酒突然这样翻了出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掩翠庵的老人都死光了，但广州城里又不是没有人十二年前活到现在的人。有见过你师傅的人，说你们长的……”奚九酒莫名得顿了顿，皱了皱眉，“说你们长的很像，太像了。”
“女尼之女？”李崧惊奇，“当年这掩翠庵就有这私通之举？不是娇桃儿来了才变成这样的？”
“不是！”莲花立刻否认，“我娘不是静心，我们不是岭南人，是外地过来的，当时静心师傅病逝，主持婆婆就让我娘顶了她的名。”
“原来你们当年也是流民。”
奚九酒颔首，那就说得通了，掩翠庵当年无权无势一个小氨糖，哪怕是收容无家可归的流民这种善举也不好放在明面上，成年女性太打眼，就让莲花的母亲顶替了庵中病逝者的身份。
至于莲花，当年不过五六岁，庵堂收容女童也很正常。
“可慧心收留了你娘，你娘却亲手杀了她！”奚九酒冷漠得刺激莲花，“还真是母女俩一脉相承，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莲花愤怒：“她是被逼的，她是被逼的！！！是娇桃儿那个贱女人逼她的！”
奚九酒嗤笑：“杀人还能逼呀？怎么逼？握着人的手逼她捅刀子吗？”
面对莲花骇然和惊悚的眼神，奚九酒惊觉，不会真说中了吧？
“你不用臆测！我说！”莲花看出了奚九酒刺激她的目的是激将和诱供。
但哪怕是诱骗，也不想再听到她口中说出对她母亲恶毒的揣测。
“十二年前，五州灾荒，我娘带我逃到岭南，我们是路上遇到娇桃儿的。主持婆婆，是个好人，她收留了我们娘俩，可我们被娇桃儿认出来了，她拿举告主持婆婆收容流民冒名顶替的事情威胁我娘！我娘，我娘本来以为，她只是想进掩翠庵有个存身之地而已，就帮她跟主持婆婆说了情，让她进了掩翠庵。”
“引狼入室啊。”奚九酒哼了一声，“那怎么坊间传闻，娇桃儿原本就是马骥外室，是马骥把她安置在掩翠庵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娇桃儿原来早就攀上了马骥，她进了掩翠庵，依旧跟马骥不清不楚，败坏了庵里的名声，主持婆婆，就是这么，这么被她气死了。”莲花说道最后，面色颓然，泪水止不住的流。
奚九酒打断她的谎言：“是气死，还是谋杀？是娇桃儿气死的，还是你娘杀的？！”
莲花还在流泪：“就是娇桃儿气死的，主持婆婆原本就有心疾……”
奚九酒冷笑：“被气死的人，胸口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刀口呢？”
莲花逞强：“你胡说！”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尸体已经腐烂了，你是觉得死无对证了是吗？”奚九酒冷笑，“可是被刀捅死的人，哪怕血肉腐烂，骸骨上还会留有刀痕。”
“你，你居然挖了主持婆婆的棺椁！”莲花扫视一圈，指着傅宁，“是你？是你！”
傅宁端住神情：“便是死者也想要一个清白真相，不愿一直被凶手利用。”
奚九酒拉回话题：“还要说谎吗？慧心到底是怎么死的？”
“娇桃儿拿我威胁我娘，我和主持婆婆，只能活一个。”莲花甩掉脸上的水渍，“娇桃儿自己猥琐，眼里也容不得好人，她靠着马骥当了掩翠庵的主持，就逼着庵里的人也做那半掩门的生意。”
“也包括你娘和你？”
奚九酒不觉得莲花能幸免。
和揽月阁装的清风明月不同，掩翠庵这些年暗地里的招牌便是玩的花样多，庵里姑娘多有被凌虐之举，而这些变态最爱童妓。
“她想护着我，她是想护着我的。”莲花凄然，那眼泪终于有了几分真心，“可她最后，还是没护住我。”
莲花还记得，她娘为了护着她，每每冲在前面，时常被打的遍体鳞伤。
“那年九岁，来了四个人，我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他们逼着，被娇桃儿逼着，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莲花仿佛被拉回了那个绝望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水不管不顾地涌出来，却是比她表演的凄楚委屈更加震撼人心的绝望。
“我娘疯了，她要杀了娇桃儿，可她没办法，娇桃儿抓着我的手，就这么抓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口，就像慧心婆婆死的时候那样！”
眼泪流到此处，已然干涸，只剩下她脸颊的肌肉神经质似的一下一下得抽搐。
奚九酒心知，当时死的不止是莲花的母亲。
还有莲花。
她在当时就已经疯了。
“你处心积虑杀娇桃儿，是为了帮你母亲报仇吗？”李崧挥笔写下她的供词。
“是。”
可小菊接受不了：“是你杀了娇桃儿？你杀了她，没有人会追究！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掩盖杀这么个人，杀了小梅？”
小菊没见过娇桃儿，只是听人提起过那是个比妖杏儿还要变态的疯女人，掩翠庵上下盼着她去死，还胜过盼着妖杏儿去死。
李崧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醒：“还是要追究的。”
奚九酒都觉得李崧过于严苛了：“情有可原。”
“网开一面，从轻论处。”李崧一脸认真，“但还是要审的，不能自行其是。”
奚九酒没有在争辩，只是轻微笑了笑。
当年的府衙，这样的律法，凭什么让莲花信任呢？
要是真的有让她信任的律治，原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回答小菊的问题，小菊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小梅？”
小梅性情也是寻常，爱美却不掐尖，善良也柔弱，在掩翠庵那么一个所有人的恨意都指向鲜明，可以同仇敌忾的地方，没有别人有理由杀她！
“杀人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上了瘾。”奚九酒替她解答了，“娇桃儿是第一个，小梅是最后一个，可中间，还有很多很多个，那才是让她回不了头的时。杀人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成了你的爱好，其中甚至也包括，小菊你？”
“我？”小菊从来没想过这其中还有她的事情！
奚九酒看着她，满眼怜悯：“你以为，她指点你逃跑，真的是一片好心吗？”
“不，不是吗？”
奚九酒转向莲花：“你怀疑傅宁对你好是伪装，不就是因为你就是这样对别人，对吗？你素来是惯做好人的，很容易骗取别人的信任，然后就出卖她们，害死她们，是吗？ ”
莲花翻白眼：“你凭什么说是我出卖她们？”
“昨日你把小菊送过墙头之后打手马上来了，当时掩翠庵的打手都在前堂和人对峙，怎么会突然发现有人逃跑？除非是有人告密，那个人就是你。
所以你才会在打手们搜查过后院之后，再次出现在后院，因为你跟打手们是一伙的，是你告的密，他们当然不会抓你。
就像你把李少府和我指点去妖杏儿床下找证据之后，立刻去告密，让他们来埋伏我们一样。”奚九酒串起完整的证据链，“我问过柳柳，当时她们已经把妖杏儿牵制住了，是有人突然告密，她才突然折返的。你放出去那么多姑娘，难道就没有一个把你招出来的？妖杏儿不是好相与的人，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原因只有一个，你跟她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所以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掩翠庵跑出来，所以掩翠庵死人特别多，所以这些年青楼中能跑出去的姑娘特别少。
你多得信任，多会说话啊。姑娘们在青楼里都是苦闷，能跟谁说呢？跟你说吧，毕竟你赠医施药，要和你透露了一点口风，你也会去出卖，然后害死她们。”
“你不招也没有关系，他们都在县衙关着呢，我很好奇，他们有没有你这么硬的嘴。”
莲花坐在原地，面部肌肉抽搐，却没有回答。
“就算姑娘们跑出去了，也不要紧。掩翠庵后院墙上那些陶片都沾染污物，一旦被弄伤了进入伤口，都是要邪毒入体的。
那样的病，刚从掩翠庵跑出去的身体虚弱的女子要怎么熬？要不是有傅宁，有她从长安带来的药，小菊现在怕是也发着高热，气息奄奄吧？就像之前，被你放出掩翠庵的那些姑娘一样。”
“让我猜猜你还杀了谁，那些嫖客？”奚九酒问道，“你之所以可以做稳婆而不以接客为主业，是因为你有克夫的名头，点过你的嫖客时常会死于非命。你又有一点治病的手艺，青楼缺医少药，妖杏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这上头找你的麻烦。”
那些白屁股在衙门里呆了一晚上，也不是白待的。
傅宁开口了：“刚刚进来前我看了你以前的方子，大部分都没有问题，但总有那么几张吃下去，死人的概率比活的大。而让嫖客死的法子就更多了，比如就像你杀了小梅那样，擂破肝脾，等他们离开掩翠庵，就会死在外面。”
莲花抬抬眼皮：“那是我学艺不精，怎么了？”
傅宁摇头：“你不是学艺不精，你的药理比你表现出来的更精深。你就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杀人。”
奚九酒肃然：“她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们？”
“杀人需要理由吗？”莲花终于抬起眼，藏起了一直挂着的伪装，露出的是一双死灰的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绝望，悲哀，寂寥，仿佛集合了人世间所有的残忍和绝望，透着兽性的残忍：“这世道不是人待的，早死，早解脱。我在救她们，帮她们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