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菊目瞪口呆，奚九酒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她却无法理解了。

奚九酒干脆直接说明真相：“她才是今日工坊混乱的主使。”

李崧只知道今日工坊有人闹事，但很快被平息，还真不知道其中内情：“她又做了什么？”

奚九酒直接问莲花：“是你挑唆琴棋书画闹着要逃离工坊，也帮她们串联了其他想要逃跑愿意跟着一起闹事的姑娘？”

莲花横着一张脸，倔强中竟然还透露出些许委屈，在两边人高马大的衙役扣押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奚行首，我是做了些错事，但也不用把罪名都怪在我头上吧？她们闹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一直帮着安抚闹事的人啊！”

“揽月阁的姑娘被教的自诩清高，人缘不好，人头都未必熟悉，又有谁比得上你交游广阔，得他人的天生信赖？要不是你，昨日明明已经被安抚下来的姑娘们，又怎么可能聚集起七八十人，闹事跑路？”

“姑娘们平时都困在青楼连门都出不去，互相之间就算有交往也不过是宴饮时的几面之缘，又有谁比你认识的人更多呢？

你是青楼唯一的药婆，也是她们中最早跟我们打交道的人，她们信任你，你跟她们说我不好，她们是真的会信的。

放眼广州城，也只有你有本事挑唆这么多不同起高楼的姑娘集体闹事。你如果真的要证据，不如我这就去问问琴棋书画，今天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你虽然没有明着闹腾，却一直躲在在门口，是打着一旦大门被冲破，立刻就跟着跑出去吧？”

莲花冷哼不承认，可旁人却已经信了。

“可是……为什么呀？”小菊抱着脑袋两眼含泪，倒是比莲花还要愧疚还要难以接受，情绪失控，冲上去抓着她的脖子大声质问她，连扣押着她的衙役都被挡开，“你知道工坊里好的！你知道她们是好人的！是你告诉我跑出去了，奚娘子会救我的！你为什么要逃跑？”

奚九酒把小菊拉开，居高临下得看着骤然失去支撑摔倒在地的莲花：“你一次次地想要逃跑，就一次次地制造混乱，甚至不惜为此杀人！你就没有想过，这么多事情，若我们应付不暇，会出多少条人命？”

掩翠庵的看守人员不足，要不是衙役反应快，攒竹到的及时，黑灯瞎火的又有命案的恐慌，踩踏推搡之下会出多少条人命？

如果今天真的让那些姑娘跑了出去，她们又能投奔谁呢？

入了青楼的姑娘，多半是没有家可以回的。她们哪怕出去了，能依傍投靠的十有八九是嫖客。

可嫖客哪里有好人啊？找他们托付终身那是自投罗网，昔日柳柳那般做妾都是好下场，最大的可能性，是隔个一两年，禁娼的风头过去了，她们就会变成流落街头的野娼。

更别提这个过程中，会出多少人命？

“要不是她们自己蠢得想跑，我也挑不起来啊。”莲花摔倒了就在地上一盘，哪怕双手背反绑姿态狼狈也是一脸无所谓。

“你应该知道她们跑出去会有什么下场。”

和这些跟奚九酒并不熟悉，对她也缺乏信任的青楼姑娘不同，时常跟着傅宁来工坊看诊的莲花了解奚九酒的行事，知道留下来对她们才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可莲花却教唆她们逃出生路，自入死门。

“那她们也是被自己蠢死的。”莲花终于卸下伪装，双眼一片默然，“与我何干？”

“她们会因你而死，你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愧疚吗？”

奚九酒愕然发现，别说愧疚，莲花脸上居然露出了诡异的畅快！

她是真想杀人。

也是真的爱杀人！

脑海中灵光一闪，一切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被连在一个最可悲，也是奚九酒最不想相信的原因上。

莲花是个疯子！

可小菊接受不了，她还记得多少次，她被折磨地遍体鳞伤，是莲花偷偷来给她送饭，上药，她被困多时，早已身无长物，可莲花依旧不离不弃，这条腿被打断了，莲花又给她接上，接上了又被打断，打断了再接，直到现在彻底长瘸了。

比起偶尔看到心有不忍施以援手的小梅，莲花是一次又一次得救她。

在她心里，这个地狱一样的掩翠庵里，莲花姐姐，是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莲花居然是一个百般计划，枉顾人命，差点甚至不惜杀人害命的恶魔！

她不敢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小菊呐喊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甚至冲到了莲花身前，拉着她的衣领质问，“你明明，明明是个好人啊！”

明明她们终于等到了生路，明明她们就要能好好活着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奚九酒再一次把小菊撕下来拉到身后，说出她推测的真相，“因为她杀人了，你怕我们查出来。”

“在掩翠庵时，你发现我和李少府潜进掩翠庵查你，故而假做配合。”奚九酒一直盯着她的神色，见她眼神往上动了动，那是个得意的神情。

她的配合还有别的目的。

顿时推测：“配合倒也不假……你是想祸水东引，用身契挑唆我们和掩翠庵相争？”

奚九酒知道自己猜对了

莲花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你也能猜的出来？”

“原本是猜不出来的。正常人，谁会像你这样，唯恐天下不乱？”探出了她的动机，后续的推断就顺理成章，“你是想我们两败俱伤吧？可惜，你没想到，掩翠庵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莲花神情微沉：“这群废物！枉费了了我一番心血！”

“不是他们废物，是你太蠢了。”奚九酒毫不留情的打击她，见她面露气愤，火上浇油，“你蠢到根本看不清局势，不知道区区一个掩翠庵，在官府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莲花面颊抽动，似乎还要忍耐，可奚九酒却意味深长的撩拨：“也许，你也不是蠢……”

见她面上一松，毫不犹豫得跟上后面的厉喝：“你只是目光短浅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以为掩翠庵就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

“你！”莲花素来自诩聪颖，把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被奚九酒这样侮辱，顿时勃然大怒。

“怎么，说你蠢，你还不服气？”奚九酒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的谋划很厉害，你藏得很好吗？”

见她犹自不服，奚九酒围着她团团的绕着，快速说出她所有谋划：“你怕自己行事败露，对小梅下了暗手再挑唆妖杏儿指使媚果儿殴打小梅制造混乱，你趁机逃跑，可你没想到，满街都是巡夜的士兵，你跑不掉，才来了九馆。

求救是假，挑事是真，你就是那么蠢笨，掩翠庵已经破灭，居然还觉得她们厉害，想要说动我和掩翠庵起冲突，从而拉马家下水！

但他们根本翻不出水花，你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被我们控制，你跑不了只能跟着进了工坊。今日你故技重施，教唆琴棋书画，串联各楼红姑娘，制造这一场混乱，可再次被化解。但你运气这么好，傅宁要出急诊，她一惯喜欢用你带路，你带着药箱跟上来，甚至为了逃跑，不惜丧心病狂到，对傅宁动手？”

心绪大起大落之下，莲花破防：“是，就是我干的，怎么样！？”

奚九酒指着门口：“傅宁哪里对不起你吗？你居然连她也要杀？”

傅宁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旁听多时了。

“我也想知道，我哪里对你不起，让你要杀我？”

莲花双肩一抖，不敢看傅宁。

傅宁眼神沉痛，慢慢蹲坐在莲花面前：“能给我一个理由吗？为什么要杀我？只因为我拦了你逃跑的路？广州城那么大，你熟悉，我不熟悉，那么多曲折巷子，你要跑，我是追不上你的。”

“因为……”莲花眼神动了动声音越来越低。

傅宁凑了过去听：“什么……”

莲花忽然暴起，抽出傅宁发上的簪子抵在她脖子上挟持住她：“因为你也是利用我！你早就跟她们是一伙儿的！早就怀疑我了！什么传授，什么教导，都是试探，都是利用！”

强烈的嘶吼回荡在傅宁耳边，傅宁脑袋都被震得嗡嗡响。

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开了绳索，就等着此时此刻挟持人质！

小菊分量太轻，奚九酒打不过，傅宁才是最佳的人选！

“放开她！”

突逢惊变，李崧都被惊得越过桌案冲上来。

要是让傅宁在这里出事，别说公主，就连薛默都饶不了他们！

“都走开！”莲花手里的簪子抵在傅宁颈上要害，“不然我杀了她！”

奚九酒让其他人先散开，别刺激到莲花：“莲花！有话好好说！有什么诉求，你说。”

“只要你别伤害傅女医，事情都好商量！”李崧的手在背后打手势都快打出火星子了！

结果却是莲花把簪子往傅宁脖子上一抵：“把你的手伸出来！”

“好好好！你别动！我都答应你！”李崧急忙把手摊开。

莲花凶狠得像是搏命的野兽：“给我备一匹快马，百两黄金，打开城门让我走！有一点不痛快，我让这个虚伪的女人给我陪葬！”

“我没有试探你。”哪怕被莲花拿簪子抵在脖子上，傅宁的声音却依旧是稳稳的，“奚九酒让我小心你，我小心了，仅此而已。要我试你什么骗你什么，我是做不来的。”

右手手肘微曲，向后一个发力寸劲，同时左手上抓扣住莲花拿着簪子的手，沉肩顶跨一个过肩摔！

电光石火间，莲花天旋地转被砸在地上！

颈间微凉，是那根簪子！

簪子已经回到了傅宁手上！

这神奇的脱困把奚九酒和李崧都吓了一跳，一边叫衙役给莲花上连枷，一边吐出其他人的心声：“不是说不会骗人吗？”

“只是不说，不算骗人。”傅宁把簪子束回发上，除了莲花被上了重枷，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奚九酒对她的淡定惊得目瞪口呆：“你还会武艺？”

“女子体力本就差些，容易被当软柿子，要是还不练些脱困的拳脚，遇事难不成还求人放过吗？不然你以为从长安来的这一路万水千山，我是怎么过来的？”傅宁反而觉得奚九酒不应该惊讶，“就如你在工坊里教姑娘练武一样，太平别院教我们一些自救谋生之技，不很正常？”

“游泳，拳脚。”奚九酒都麻了，“你还会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傅宁觉得奚九酒这幅神情很有趣，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以后就知道了。”

莲花被扣在重枷里，按跪在地上，眼中都是嘲讽：“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奚九酒忍不住了。

“啪！”

攒竹上去就给她一个大嘴巴：“小梅的尸身是她亲手验的，你有没有嫌疑她比我们还清楚！我们早就提醒过她你有问题，她要是想独善其身，今天就不用去工坊！

遇到那个难产的急诊，她一句话就能把你留下来，根本不用把你这个杀人凶手放在身边以身涉险！

她把你带在身边，教你医术，长你见识，都是为了增加你的本领。难不成因为她没有乖乖被你杀掉，就说她不信你？

她要不是信你，以她的伸手这数九寒天她能被你推落水？她命不要了吗？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么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人！”

莲花被打的脸颊一歪，脸上已经浮出一个巴掌印。

傅宁再一次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会的东西可多，我还会剖腹取子，会剖腹取胆，会剖腹截肠”

三个剖腹说的人肚皮凉飕飕的。

“我原本也是想等安定些，就教给你们的，是你太着急了。”

那是一双纯粹到极致的眼睛，不是婴儿一样的天真，而是阅尽千帆找到自己道路后，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动的眼睛。

傅宁是真的欣赏她，是真的要传她本事，也是真的毫无所求。

这是莲花生平唯一遇到的一份，唯有所予，并无所求的，纯粹干净的善意。

已经被她辜负了。

“要怪只怪，你来的太迟了。”无悲无喜只有失望的眼神像是利箭穿透莲花的心脏，莲花低头喃喃着，脸上挤出一个像哭的笑，“你怎么才来啊？”

“什么？”傅宁没听懂。

“你为什么才来啊？！”莲花嘶吼着，咆哮着，忽然挣扎起来，疯子似的大哭大闹，“你来的太迟了！”

奚九酒顿时意识到关键：“娇桃儿果然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