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农庄，其实就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后面有个小山包，上面都是苹果树。果树林的边园是菜园，里面还圈养几只鸡鸭。

院子往下不远有个大鱼塘，有几个像是顾客，带着小孩在钓鱼。

可能因为是周末，这里人还不少，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许夏看正门口还有空位，正想停过去，像是老板娘的人走过来，问清楚我们是预定了住宿后，引导我们把车停到院外的停车场里。

我先下了车，老板娘很细心地同我解释，说院里停的都是不过夜客人的车，等下就会开走了。晚上院里要空出来架烧烤炉，车停这也怕危险。

老板娘听口音像是东北人，但是个小个子，许夏和咩咩下车时，老板娘和我感叹一句“她俩都好高啊。”

我们订的是个大炕房，这是咩咩指定要求的，说想试试睡大炕的感觉。老板娘说现在还没到烧炕的时候，等冬天来，睡着更舒服。

晚上三个人要挤一起，我对这无所谓，一个小时候常一起睡，一个从她小时候一起睡到现在。

我只是怕许夏睡不习惯。

“今晚你睡最里边。“我对咩咩说。

“不要！我就要睡外面，这么宽的床，我随便滚。”

我看是劝不动这丫头了，转头又看向另一位，“那许夏，你睡里面，她睡觉像个风滚草似的，我反正习惯了，睡中间挡住她。”

许夏愣了一下，“嗯，好。”

刚放好行李，老板娘就通知说饭菜好了，我才知道在我们拍苹果树的时候，许夏就打电话点好了菜。

菜色是北方菜，不过我们三个这方面都不挑，吃得有滋有滋。咩咩超喜欢豆角炖的红烧肉，还让我去厨房偷师，以后做给她吃。

我让她别做梦了，就算把烧菜过程从头到尾看十遍，我也做不出这味道。她外婆那些拿手菜教了我几十年，我做出来的口味都像变了个菜系似的。

许夏说她会做，有空就做给咩咩吃，获得咩咩又一顿彩虹屁。

吃饭间中，咩咩接到她外婆的电话，我妈看了她朋友圈的视频，问是不是许夏拍的，因为里面我有出镜。得到肯定答案后，一定要和许夏说两句。

昨晚咩咩就通知了她外婆，说已经和许夏胜利会师，还准备周末一起出来玩。

许夏跑到一边和我妈说了好一会儿电话，回来时眼圈都是红的。咩咩想问，被我瞪了回去。

吃过饭，便是咩咩最期待的泥塘捉鱼环节，本来我是想让许夏陪她，自己去边上水塘钓鱼，但咩咩坚持要三人一起。

9月底还不算太冷，我们三个都回房间换上了老板准备的塑料拖鞋。我之前没计划去，穿的还是紧身牛仔长裤，临出门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和她俩一样的短裤。

捉鱼的小塘就在钓鱼场边上，看上去面积也有五六十方，看着里面基本都是大人带着几岁小孩的组合，我冲咩咩丢了个眼刀。

“妈妈是不是怕捉不到鱼，才不敢玩？”咩咩一边套小鱼篓一边玩起了激将法。

许夏也在准备下水，闻言笑道：“估计我们两个都不是你妈妈的对手。”

“我才不信呢，走着瞧。”咩咩不服气地说。

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小鱼篓，我把自己这个侧挂在身上，看咩咩脖子上吊着的篓子，笑而不语。

一个城里长大的小孩敢和农村玩泥巴长大的我叫板，有你好看的。

不算大的池塘，挤着大大小小十来个人，一片欢声笑语。

我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慢慢下水，把鱼篓往后一甩，半沉下身，双手做抱物状，顺着池塘边走边赶。感受到水流的细微变化后，一个半蹲，小腿和双手形成了个合围，把鱼困在塘边，双手收拢，捉住了那条鱼。

挺大的鲫鱼，至少有七八两，我用食指抠着它的鳃丢进鱼篓里。

“哎，我摸到鱼了！.......啊！跑了！”咩咩在我身后气恼地叫道。

“你妈都捉到一条了，你要加油啦。”许夏在她边上笑道。

我抬头看了眼许夏，明明见她认真在帮咩咩堵鱼，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捉到鱼的？军情就这么被泄露了啊。

咩咩听到许夏的话，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怎么可能！我看看。”说完就要往我这边跑，结果没走两步，因为塘泥吸脚她没站稳，直接就跪在了水里，还好水不深不会呛到，但腰以下算是全部湿透了。

我看着她大笑，也没去帮她，转过身继续捉鱼。

许夏倒是走过去，笑着拉了她一把。

咩咩指着我，气愤地说“许夏阿姨，她可能不是我亲妈，你刚听见没有，我摔了她还在笑。”

许夏把她扶着站直，又把她的鱼篓往边上摆好，笑着说“放心，你和你妈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她女儿。”

“我妈真捉到鱼啦？不行，我一定要捉得比她多，我们这样....”咩咩靠在许夏耳边嘀嘀咕咕，许夏听她说着，边笑边点头。

捉了快半小时，想着咩咩的裤子刚刚都泡湿了，就提醒她们两个上岸。

咩咩在许夏的帮助下，把最后一条鱼放进篓子里，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妈妈，今天我肯定比你捉得多。”

“你今天要是鱼多过我，你要的那台新款笔电，买！”

咩咩一听，欢呼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许夏阿姨做证。“

许夏笑着点点头，不说话。

我们三个提着鱼篓上了岸。岸上有老板准备的桶，咩咩兴奋地把她篓子里的鱼往桶里倒。确实还挺多的，大大小小七八条。

“怎么样？比你多吧？”咩咩得意地冲我笑了笑。

“许夏你捉了多少？”我转头看向把篓子放一边没倒鱼的许夏。

许夏笑“我技术有限，没捉到。”

“妈妈，你别拉开话题，现在是我和你的比赛，快看看你捉了多少。”咩咩在边上有点急了。

“你知道为什么喊你们上岸不？”我一边倒鱼一边笑，“因为....我鱼篓都装不下了，哈哈哈！”

我把鱼全倒出来，感觉闪瞎了小咩咩的眼，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数了数“那，十一条小的，这估计都二三两一条，三条大鱼，这最大的快一斤了吧。”

“妈妈，你.....是不是作弊? 你怎么能捉这么多! 这不科学。”咩咩急得跳脚。

“你妈小时候在村里可是捉鱼大王，大人都不是她对手，干鱼塘的时候，我们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只能捡她不要的小鱼。”许夏在边上笑着解释。

咩咩这才知道是被坑了，不过被坑和妈妈是个捉鱼大王这件事，明显后者让她更感兴趣。

她问许夏“我妈妈小时候这么野的吗？我还以为她从小就很淑女呢，不然我也不会被骗到。”

“我也想知道，她现在怎么变这么淑女了。”许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觉得有那么一丝探究。

我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错开眼神，把两桶鱼倒在一起，说道：“行了，鱼回去给老板养着，这可是晚上的口粮。咩咩赶快去换裤子，湿漉漉的也不知道难受。”

咩咩回房间去洗澡，我和许夏提着鱼来到给客人养鱼的地方。

老板拿着桶看了眼，笑道“你们好厉害，捉这什么多，不然晚上直接来个烤鱼吧，先烧烤再上铁板，我们家师傅做得可香啦。“

我和许夏商量了下，晚餐订的是自助烧烤，但我们的烧烤技术好像都不咋地，正好可以用烤鱼保个底，就欣然同意了。

回到院子里，发现老板娘说得没错，午饭一过，院里的车都陆续开走了。

我和许夏找到角落里的水龙头，冲洗了腿脚上的泥，看那丫头还没出来，便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她。初秋的郊外天高气爽，让人自在。

“玩得开心吗？“许夏问。

我想到鱼塘那一幕，有点好笑地说，“开心是开心，就觉得几十岁人还和小孩一样，挺不好意思的。”

“开心就行了，没有规定到什么年龄就不能做什么。”许夏看向我。

我整个人躺下去，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总有些事，是年龄增长后不敢尝试的。”

“比如呢？”

我侧过身，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打趣道，“这么多问题，不像你啊。”

她看了我很久，最后终于说了句“我只是觉你好像不开心。”

我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和...罗旭....有什么问题吗？”许夏像是有点迟疑地问。

我皱了皱眉，从躺椅上坐起来，正色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觉得我和他有问题？”

“正常的夫妻，不会两地分居这么多年，而且你宁愿留在北京也不去绿城，最重要的是他对此竟然也没意见。”

我嗤笑一声，又躺了下来，“我们分居两地你知道，他在绿城你知道，连他没意见你也知道，又是我妈说的吧？”

“兰兰! 我只是...关心你。”许夏急忙说。

我自嘲地笑道，“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年了，你觉得我们还会像热恋时那样时时刻刻想贴着对方吗？你没听过网上的段子吗? 夫妻和睦的最佳方法就是保持距离。”

“这不像你性格。”许夏皱眉道。

我很久没说话，容忍和将就确实不是我的性格。结婚那天我亲口对罗旭说过“你若负我，我绝不留情！”现在回想像是个笑话。

而且以前的我，面对许夏也从来不会掩饰和隐藏。不止是小时候，当初和罗旭闹得最不开心的两年，我也经常想起许夏，我想她要是还在我身边，我一定要抱着她一通哭诉，让她给我做主。

但此时此刻，我没有向她倾诉的欲望，不知道是时间让我变得强韧，还是因为她的不解释，让我有了“你都不对我说实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心思。

我叹口气道“许夏，人是会变的，我们都二十年没见了，而且婚姻最能改变一个人。”

许夏沉默了许久，好半天才说“我以为罗旭是那个不会让你改变的人。”

我失笑“你都没见过他，哪来的这个结论。”

“我.......回村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他不错。”许夏低下头，扒了扒地上的杂草。

听她这么说，我也没再深究。村里人都喜欢讨论那些外来的媳妇和女婿，特别是罗旭，每次回我老家，都是大包小包的，邻里几家总要送点礼，村里人说起他都是称赞，这也是我爸挺满意他的原因。

罗旭的事，我生理性不想提起，只是没想到许夏原来一直有关注我的事。

我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你好像了解我很多事，我却对你这二十年一无所知，也没试着去打探过，连你没结婚没小孩都是咩咩告诉我的，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兰兰，冷血这个词从来都不适合你。”许夏停顿了一下又说，“都是我的原因，当年也是我先冷落了你，你当时每一条短信我都收到了，是我故意没回复，你不想理我这很正常。”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但现在我不想再问原因。我抬起头视线与她交错，这几次见她，总觉得她的眼神莫名哀伤，我突然就想起了昨晚咩咩说的那些话。

“许夏，这些年一个人在北京，会觉得孤单吗？”我轻声问。

许夏扭头望向远处的山峦，很久才回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