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言不带白蛰和易欢欢出门，白蛰黯然。
易欢欢十分不满意道：“师尊真偏心，怎么都不带我，欢欢也要去！”
素和言道：“下界多险恶。”
易欢欢掐腰，道：“才不是，欢欢下山采买，镇子上的人对我可好了。”
素和言扶额，语气无奈：“他入我门下一年多了，作为师尊带他出门历练，这是规矩。”
易欢欢委屈死了，拉着素和言袖子撒娇：“可是不言不思两位师兄也不是空鹿长老入门弟子，空鹿长老也带他们下山去了，师尊原本不出山也便算了，现在不能不带我去。”
素和言看着她，无话可说：“……呃。”
白蛰也哀求道：“师尊，带上我们吧。”
素和言看看他，再看看易欢欢，沉默地放下茶杯，走到水潭旁，道：“你们去收拾行囊，九日后出发。”
答应楚晏的事情出尔反尔，素和言有些心虚，身后有人忽然急忙出声道：“师尊！”
素和言扭头看见楚晏，头疼，道：“我带楚晏，白蛰带欢欢，各自出发，卉州见面。”
他看向白蛰，坚定道：“这是师尊对你的考验，你也在我身边二十六年了，好好带着欢欢，照顾好你师妹。”
说完，他急匆匆离开。
近日只要无事，楚晏便凑到素和言身边献殷勤，说一些玩笑话。
素和言被他闹得烦，赶又赶不走，也便由他去了。
这日素和言与楚晏打赌，赌输了答应给他编柳环。
楚晏一旁笑，道：“师尊编好看一些。”
素和言道：“知道。”
楚晏道：“这水好冷啊师尊。”
素和言道：“知道。”
楚晏笑意更盈，道：“是师尊答应了的，现在怎么这般不情不愿？”
素和言扭头看他，语气无波，道：“是你诓骗我。”
“那有，”楚晏呼了口气，“是师尊要和我打赌的，唉，我也不知道白蛰师兄是比较喜欢我而不是不言不思两个师兄。”
素和言看他假惺惺的叹气，手上一用力，柳环便折断了好几处，圆圈一松，枝条条条散开，落了一腿。
他面无表情站起来折柳枝，抱着一抱枝藤看向跃跃欲试要爬上来的楚晏，道：“你好好泡着，不许说话。”
楚晏把腿放下去，伸手摸了摸头顶葱葱柳枝，道：“师尊，弟子还要泡多长时间啊，都泡皱巴了。”
素和言将一条柳枝弯起，问着：“你清心寡欲吗？”
“嗯。”楚晏点头，“弟子现在很是清心寡欲。”
楚晏撒谎！
可是素和言心里明白，不归山中的水不过是洗涤平常浊念罢了。
楚晏心里面有个扭曲挣扎的执念不能洗清，纵然是他师尊，素和言也不能私自探查楚晏识海，不能得知他在想什么。
素和言将柳环戴在楚晏的脑袋上，蹲下来拍拍他乱糟糟的头，道：“进去吧，过了今夜你便不用来了。”
楚晏仰头看他，道：“不，弟子愿意夜夜来这里。
撤灯小筑众人出发那日，天气晴朗，掌门师兄领着自己妻子白卿初，送他们到山腰。
掌门师兄拉住素和言的手，道：“做事别太较真，一年半载也便回来了，缺钱记得和卿初说。”
素和言点头，见掌门师兄要翻白眼，道：“弟子在。”
掌门师兄眨眼，仪态端好，道：“热了便找凉快地方待着，别委屈自己。”
素和言点头，掌门师兄看向白蛰，素和言把白蛰推向夫妻二人。
他走到一旁，楚晏跟过去。
易欢欢和好姐妹抱在一起，满脸是泪。
素和言道：“欢欢从未出过水净。”
楚晏道：“没有孩子会永远待在家里。”
此话有理，素和言领着弟子几人下山，将要分道扬镳，素和言对白蛰道：“要照顾好师妹，凡事不可硬碰硬，若有麻烦便传信给我，不可硬碰硬。”
说完，他转头嘱咐易欢欢，绞尽脑汁将话说了，将传信的荷花递二人，道：“这些荷花只有四十日寿命。”
他领着楚晏往北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追上白蛰，语重心长道：“你不可杀生，切记。”
白蛰拱手，有些不太乐意道：“我知道的师尊，你日日说一遍我记得的。”
易欢欢也道：“欢欢会看着师兄的。”
素和言点头，又道：“若碰见你们师兄师姐，白蛰去考一下。”
白蛰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尊。”
素和言还要再说什么，楚晏过来牵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走吧师尊。师兄师妹保重啊。”
素和言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黯然转身，楚晏追上他。
行到北镇，楚晏问：“那我们要直接到卉州吗？”
素和言停了步子，看向他，道：“不，我们去合欢崖找夜决。”
楚晏道：“去做什么？”
素和言道：“去约战，你和夜决。”
见楚晏笑意僵住，素和言继续往前走，道：“合欢门夜决真名叫夜阑，夜决是他的修为，夜阑穿红衣，夜决穿绿衣，栖华师叔是他的父亲。”
楚晏：“……”
两人进镇已近黄昏，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用过饭，二人上街散步消食。
北镇街市热闹，买卖叫喊比比皆是，素和言目不暇接，渐渐落在楚晏后面。
楚晏拿了鸟头木簪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忽然疑惑道：“师尊为何从不束发？”
素和言将肩上头发披在后面，淡淡道：“半披着即可。”
楚晏道：“可弟子记得拜师礼那日师尊也是未曾全部束发。”
素和言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楚晏诚挚地看着他，恭敬道：“师尊要答疑解惑的。”
素和言向店家付了钱，慢慢往前走，楚晏拿着鸟头木簪。
素和言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思量着开口，道：“无人为我及冠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楚晏似是怔愣，片刻道：“师尊原本不在水净？”
素和言反问：“你不是课业第一甲吗？怎么不知道水净百年前不过是个刚刚开山立门的小修门？我上山是为了约战，输了留在水净。”
楚晏想了想，又问：“若师尊是在这个年纪去水净约战，会输吗？”
输不输素和言不知道，但是赢不了，他有些不快地道：“不会，我不会有赢的机会。”
楚晏：“……”
素和言淡淡看他一眼，抬腿进了酒肆，道：“店家，买酒。”
付了钱，两人一起出店。楚晏压低声音问：“师尊喝酒？”
素和言摇头。
楚晏好奇地问：“那师尊买酒做什么？一次买这么多。”
素和言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楚晏，没好气地道：“回客栈。我送人的，北镇的松子酿和桃花酿与别处不一样。”
“师尊等等我。”楚晏急走几步追上大步流星往回走的素和言。
“师尊，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合欢崖找夜决？他要是把我打伤了，这次历练弟子便要在床上躺着了。”
素和言摇头。
睡前，楚晏检查了房间，在素和言房间的桌上放下一块冰。
素和言坐在凳子上，手里捏着茶杯，叫住他：“楚晏，你把它拿走。”
楚晏已经开了门，闻言又关上走到素和言身边，道：“师尊不是怕热吗？有这块冰在，师尊这一夜会过得很好。”
素和言紧抿着唇，将茶杯重重放下，走到窗边支起杆子。
外面是个院子，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子，又有一些未开已败的花骨朵儿，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在他看了一会儿后，终于被风刮掉。
“楚晏，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真心想收你为徒。”
楚晏站在他身后，道：“可能吧。”
他牵起素和言一片袖角，握到心口，贴在胸膛。
“我自小无父无母，被大承皇室追杀，几经波折逃到水净，又遇见了楚淮南。他处处与我作对，叫我不得好过。凤凰灯落那一日，弟子是想一死了之的，可是师尊要收弟子为徒，又要替弟子讨回公道。”
素和言转过身，看着楚晏，看着他渐渐长开的五官和强忍的不适，许久才道：“楚淮南死了，死在听鸣山一处悬崖中间。那处悬崖中间有一凸起的石块，那里或许还有一两件蓝色的弟子服饰，带着血迹。”
楚晏松开手中的袖子，偏头苦笑，道：“师尊既早知弟子非是善人，怎么不将弟子逐出师门？”
外面飘起雨来，渐渐大了，淅淅沥沥拍打窗子，时不时有些雨落在素和言衣袍上。
他将撑杆收了，背对着楚晏合窗，道：“因为你杀他时没有心软。”
楚晏猛地抬头。
素和言从怀里面摸出一块帕子，滑滑腻腻的，将那块冰包在里面。
他走到楚晏眼前，笑了一下，那对凤眸很亮，很清廖，道：“我素和言的弟子不是庸人，也不能是心慈手软的废物。”
他将帕子放在楚晏怀里面，道：“正如弑石所说，你根骨奇佳，那日手刃仇敌修为也不错。至于楚淮南……”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该死。”
楚晏放下心来，看着手里面帕子松开露出的冰。
素和言也看向它，道：“这是不归山中心的墨冰吧？在石镜潭小室藏了百日，染了你放在里面的荷花香，你还在里面加了安神助眠的药？”
楚晏直勾勾看着他：“……嗯，师尊懂药？”
素和言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耳垂微微泛红，目光躲闪着楚晏的视线，他低着头道：“略懂……这墨冰与我相克，以后不用再放了，拿走吧。”
楚晏盯着素和言泛红却像冰的耳垂看了几眼，从嗓子里面吐出一个“嗯”，慢慢道：“师尊，弟子在这里有赊账，现在可以去还吗？刚才忘记了。”
素和言吐出一口气：“你去吧。”
楚晏又用轻飘飘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素和言，弓着腰出去，轻轻为素和言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