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四面八方的唱衰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压在行重身上。
他本人却浑然未觉,提着剑,平静地走上擂台。
四周的观众此刻都成了虚影,他眼前只剩下刻着地纹的擂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爬上心头。
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个懵懂弟子时,曾几度踏上这方擂台。
许多年过去,好像什么都变了,唯有那人仍然站在台下。
注视着他。
禁制落下,隔绝了四野清风,最后一缕飘扬的发丝缓缓落下,对手拔剑出鞘。
疾风再起,剑光耀目。
面对这快如闪电的攻势,行重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眼见着雪白剑光即将扑到他脸上,台下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忘鹤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躲?”杜恪然的比试时间还要往后,此时也围在这擂台跟前。
那剑光扑向小小人影的一瞬间,贺湑的心也猛地提了一下,但他旋即想到,那可是行重。
于是提起的心又被安置回原位,他注视着台上八风不动的身影,淡定道:“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森白剑光已然将那白袍小人吞没。
“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然而下一秒,白光猛地收住,好似卡断了片,紧接着,一道更加炫目的白光亮起,确是转了个方向。
断崖峰弟子不受控制地被剑带着撞向禁制,狠狠撞在无形气墙上,脸都挤扁了。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剑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顿时,围观人群一片哗然,不可置信般看着刚升起没几息的禁制,缓缓落下。这意味着胜负已分,比试结束。
而那原先不被看好的白袍小人,此时仍然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手中长剑未曾出鞘,看起来好似方才什么也没经历,连发丝都没乱半分。
反观原先众人已在心中预定的胜者,断崖峰筑基后期的弟子,此刻正狼狈地躺在擂台下,摔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有禁制的缓冲,此刻恐怕演武场的地面都已经被他砸出了一个大坑。
寂静。
原本嘈杂的人群中,爆发出漫长的寂静,静得连行重缓步走下擂台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众人或震惊,或不敢置信的目光再次将那白袍小人淹没。
而处于目光焦点的行重却浑然未觉,神色仍是淡淡的,好像只是随随便便来这台上走了一遭。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唯独往望月峰众人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贺湑看见,白袍小人清淡平缓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弯了一下,好像在同他致意,于是他也回以眼底笑意。
恍惚间,这场景令贺湑感到某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无人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交流,待那白袍小人走下擂台,消失在人群中时,整个演武场都炸了。
“天爷,我刚才没眼花吧?”某弟子喃喃道。
“天奶,这真的不是在做梦?”他身旁的弟子同样呆愣,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我刚才看到了!他就动了一下!”
只是微微抬了抬剑身,便让筑基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失去了控制,甚至连剑都没有出鞘,整个过程不超过一息。
更深入的细节,这短短一息之间,便无人得以窥见了。
这是什么?这是极致的微操!这是为剑而生的天才!
如果没有对灵力精确到毫厘的控制,如果没有对剑法深入骨髓的感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息之内,打出这样的效果。
轻描淡写如鸿雁振翅,却足以遮天蔽日。
而最关键的是,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望月峰这位亲传,修为不过练气,修为低到尚未筑基,却已经具有如此高妙的剑法。
不愧是剑尊的亲传弟子,说是剑尊再世也不为过。
先前叶若棋筑基初期越级战胜筑基中期,已经令众人赞许不已,此刻又有忘鹤以练气修为一招击溃筑基后期,直教众人顶礼膜拜。
剑尊一门,竟恐怖如斯!
一番窃窃私语后,演武场一众弟子的心情已经从震惊、怀疑,变成了崇拜、狂热,议论越来越大,恨不能欢呼呐喊,为了这场奇迹般的胜利。
不,不应该叫奇迹,这简直就是神迹!
狂热如烈火蔓延,几乎是瞬间席卷了宗门,整座寒剑山都炸了。
在场弟子俱是剑修,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行重那一招,这般精妙的剑法,足以令任何一个剑修疯狂。
人声鼎沸的演武场上,唯有一人脸色欠佳,黑沉得能滴出水来。
贺湑眼看着隔了一个擂台的步惊风绕过人群,消失不见了。临走前,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断崖峰弟子。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敢往望月峰这边看,生怕看上一眼,他内心强行压抑的妒火便再也隐藏不住。
凭什么!
凭什么他谢之涯就能得天道独眷,有如此好的命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称他是剑道天才,是寒剑山的希望,是百年来最有望飞升的种子。
所有人都围着他转,都只爱他,连他父亲,步道忱也不例外!
明明他也是万里挑一的根骨,可因为谢之涯的存在,没有人能看见他。
甚至现在,连门下弟子也是如此,他断崖峰永远都要被望月峰压一头。
明明望月峰连筑基中期的弟子都找不出来一个,一窝练气期的垃圾,凭什么?
步惊风面容狰狞,直想怒吼出声,可是他不能。
于是他只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一丝可怖的黑色在步惊风眼底一晃而过,他本人却毫无察觉,那黑色悄然钻入灵台之中。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
贺湑看到步惊风灰溜溜离开的背影,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小狗逃跑咯。”
之前挑衅的时候不是耀武扬威得很吗?不是有事没事总爱到他跟前现吗?
这会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真是没礼貌。
纵使心中得意,但贺湑秉持着剑尊的清冷人设,并没有采取痛打落水狗的做法。
多亏了行重,这番精彩的胜利,着实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贺……师尊。”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贺湑这才发现行重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见贺湑一直望着步惊风离去的方向,连他靠近都没注意到,行重的声调有点难以察觉的低沉。
贺湑十分愉悦地伸出手去,本想揉揉小人的头,但考虑到人多眼杂,最后只是克制地摸了摸,极其矜持地一点头:“嗯,表现不错。”
周围听见他这句话的弟子不约而同地一顿,又再次炸开了锅。
就这还只是表现不错,你们望月峰都是些什么人啊?
而行重的回应更是进一步激化了众人的情绪,只听他语气淡淡:“尚可。”
不是谦虚,不是心里藏着乐,矫揉造作地企盼师尊夸奖,他那语气淡得好像这辈子没有吃过一粒盐,是真的只是觉得“尚可”。
众弟子简直要掐人中了。
然而对于行重来讲,战胜一个筑基后期的弟子,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湑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能以忘鹤练气期的修为,使出这样一剑,行重的剑法着实深不可测。
短暂享受了一下打败小人的快感,贺湑就带着行重去围观杜恪然的比试了。
受到方才行重那一招的刺激,擂台上的杜恪然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一样,紧咬牙关,竟然也学着行重和叶若棋,越级战胜了筑基初期的对手。
尽管他胜利的姿态并无行重那般潇洒,总归也是赢了。
一连三个弟子都成功越级战胜对手,望月峰师门上下的神话算是被坐实了。
真想让那些说剑尊境界跌落、暗疾难愈、固步自封、虐待弟子的人都过来看看,分明人家望月峰全峰都已经到了众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
短短一天当中,请元大比的第一轮比试便全部进行完毕。
日薄西山,天色向晚,贺湑带着几个弟子与非白,一行人心情舒畅地回了望月峰。
原先贺湑并没有对这次请元大比抱有什么期望,毕竟望月峰四个弟子年纪都还很小,修为低微,放在人均筑基的同期弟子当中显然不够看。
可第一轮比试下来,四个人居然晋级了两个,还是在断崖峰干扰,唯一一个筑基弟子负伤不得不退出的情况下,着实是意外之喜。
回到望月峰,贺湑将弟子们送到了山腰弟子房。
“如何?”忘鹤的房间内,贺湑坐在桌边,手里把着茶盏。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非白给行重把脉。
好在行重的遮掩手段的确高超,并未让非白瞧出端倪。
“脉象十分平稳,谢仙尊不必担心。”非白收回手,笑着道贺,“令徒今日擂台一剑,真是令某叹为观止,想必是得了剑尊真传。”
非白早已领会过行重的威力,因此今日虽然震撼,倒也在意料之内。
简单交谈过两句,他便起身告辞了。
屋内只剩下贺湑和行重二人。
贺湑轻舒了口气,抬手倒了杯茶,推到行重面前。
行重安静地接过,和贺湑指尖相触的一瞬,眼睫微微颤动了下。
“今日真是多亏有你了行重兄,要不那步惊风不知该怎么得意呢。”外人一走,贺湑立即松散起来,闲闲地支手撑颐。
他启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行重一指抵在了唇前。
“嘘,有人来了。”行重用意念传话道,目光飘向门口。
果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浑厚嗓音:“师弟,你可在此处?”
是步道忱来了。
贺湑眼神闪烁。
怎么,步惊风刚刚吃瘪,步道忱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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