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次抽到断崖峰的弟子,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语,不是冤家不聚头。
离下一场比试还有一个时辰,贺湑回头看了一眼,叶若棋仍然昏迷不醒。
事实上,就算这会醒着,也无济于事。
越级战胜筑基中期的弟子已然如此艰难,要是对手换成筑基后期,很难有胜算。
修为并不代表一切,但差距过大的时候,修为的确能替代一切。
更何况离比试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叶若棋刚透支了体力,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到全盛状态。
难道就要任凭断崖峰的人骑在头上了吗?
一时间,帐篷内的气氛沉重似水。
输掉比试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输给素有恩怨,还特意上前挑衅的断崖峰,这让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
“要不,这场我代替若棋师姐上吧。”杜恪然忽然道。
请元大比有规定,如果参赛弟子因在比试中受伤,无法进行接下来的比试,可以由同峰弟子替补名额,前提是替补弟子的修为不能高于参赛弟子。
杜恪然这话没头没尾,但贺湑和柳川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都知道,叶若棋没有机会赢下比试,就算强撑着上场,也不过徒添新伤而已。
上一轮比试里,那名筑基中期的断崖峰弟子因为一时手软而错失良机,恶毒如步惊风一定会命令下一轮比试的弟子不留情面下重手。
杜恪然是想替叶若棋去承受伤害。
贺湑还没发话,柳川先将话头抢了过去:“还是我去吧,你自己还有比试要参加呢。”
“没事,我抽中的对手是筑基,大概率也赢不了的。”两个小弟子当着贺湑的面争了起来。
贺湑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望月峰众弟子身上看到如此团结的一幕,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动。
感动之余,还有些头疼。
眼下的局势,到底还是得他这个峰主做出决断,贺湑扶额:“行了,你们……”
贺湑的话没说完,帐篷外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将他打断了。
“还是我去吧。”身穿白色道袍的忘鹤一手执剑,另一手撩起帘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非白。
贺湑一怔,同“忘鹤”交换了个眼神。
几乎是接触到“忘鹤”沉静目光的一瞬,贺湑就确定了,此时这具壳子装的不是别人,正是再次消失不见的行重。
他倒行重怎么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回了望月峰。
贺湑紧蹙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行重的出现,如同一汪清泉注入爆裂的柴堆,顿时将所有的焦灼都熄灭了,余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静谧。
“忘鹤?”柳川首先惊呼出声。
杜恪然也惊讶道:“忘鹤师兄,你醒了?”
行重微微点头作为回应,并没有与这两个小弟子共叙同门情谊的心思。
“谢仙尊。”后进来的非白向贺湑致意,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
贺湑感激地冲他一拱手:“忘鹤能及时醒来,还要多谢石兄。”
非白礼貌地推辞一二,笑道:“某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们和断崖峰之间的比试,谢仙尊真是教徒有方,门下弟子人才辈出啊。”
望月峰筑基初期弟子战胜断崖峰筑基中期弟子,狠狠打了步峰主的脸,这消息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寒剑山,成为了弟子们谈论度最高的最新八卦。
无数双眼睛关注这这场比试的后续,这也无形中给贺湑增加了压力。
好在行重及时赶到了。
贺湑同非白客套两句,便转向三个弟子,不容置疑道:“杜恪然,你且安心去参加你的比试,不必对筑基心怀畏惧,你只要尽全力便好。柳川,你留下来帮石道友照顾叶若棋。”
两名弟子面露惊讶,迟疑地点点头,纷纷看向忘鹤。
既然贺湑给他们二人做了这样的安排,难不成,真要让忘鹤去顶替叶若棋?
可忘鹤方才练气四层,是他们四人中修为最低的啊。
要是让他对上筑基后期的的断崖峰弟子,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忘鹤身上,对方那沉静似水的模样,好像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竟让二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了信任感。
这也真是太奇怪了。
虽然从前的忘鹤也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却从未如今天一般,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沉稳气度。
果不其然,贺湑最后转向“忘鹤”,道:“便由你去代替叶若棋参加下一场比试。”
行重毫无异议,只淡淡“嗯”了一声。
做好安排,众人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非白在检查叶若棋的情况,柳川候在一旁给他打下手,而杜恪然则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打坐。
见众人都在忙,贺湑清了清嗓子,淡声道:“忘鹤,你跟我来。”
原本安静坐着的行重抬起头,瞧见贺湑疯狂挤动的眉眼,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跟着贺湑走到了帐篷的另一个角落。
这是个有帐幔遮挡的小隔间,甫一进去,贺湑就俯身按住了行重的肩,确认道:“行重兄?”
贺湑突然的凑近让行重感到些许不自然,他微微别过头,“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贺湑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此时在场的只有他和行重两人,贺湑于是卸下了全部伪装,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性子。
这感觉有些奇怪,但也莫名舒爽。
成为剑尊这么久,这还是贺湑头一回当着“人”的面放纵自我,尽管这个“人”实际上是顶着人的壳子的行重。
好像肩负已久的枷锁终于被解开,贺湑久违地找回了些属于“自我”的实感。
这样短暂的放松,让他想要拥有自己躯壳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然而此时却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贺湑放松片刻,便开始同行重讲方才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这些内容,其实行重在来的路上早已经听说过一遍了,但他还是点点头,安静地听贺湑再讲一遍。
贺湑的讲述就同他往日里内心的吐槽一样,充满了丰富的心理活动,他讲得绘声绘色,全情投入,讲到精彩之处,连行重都不由得跟着心绪起伏起来。
“……只见那断崖峰弟子送出一剑,直接破开叶若棋的防守,险险从她脸旁擦过……最后叶若棋使出叶家的剑法……输了比试之后,步惊风这坏东西扔下自己的弟子就走了。”
故事讲完,行重仍然眼不错珠地注视着贺湑,恍若失神一般。
贺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行重兄?”
行重这才回过神来,收回那直勾勾的目光,纤长的眼睫扑闪两下,附和道:“的确是惊险非常。”
其实行重并没有将整个故事听完,听到后面,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贺湑讲话的神情上。
之前二人共处一个身体当中,每当贺湑同他讲话时,他虽能分出神魂去感受,但却远远没有肉眼观察来得直接。
虽然那张脸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透过这张脸的神情,他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那是经年不见的故人。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守候了多久。
“是这样。”贺湑点点头,莫名感觉刚才行重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原本该有的神情,一时不太适应吧。
“对了,忘鹤的情况如何了?”贺湑问道。
行重眼底的笑意减淡了几分,淡道:“他的神魂仍然深陷幻境当中,但状态稳定,无需担心。”
闻言,贺湑轻叹:“也不知何时他才能醒来,要不然这命数……”
一个念头忽而划过贺湑的脑海,让他原本愁郁的语调都活跃了起来:“既然你能够操纵他的身体,若是你代替他走完命数呢?”
行重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噎了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好像也有点道理,但不多。
没等行重想出如何回答,贺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忘鹤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困在幻境当中,这也太没人性了。”
行重默然片刻:“的确如此。望月峰后山有一召魂阵,或许可以尝试召回忘鹤残缺的那部分魂魄。”
召魂阵?
这三个字一棒槌打破了贺湑固有的思维。
是啊,他们此前一直尝试靠着补益神魂的方法唤醒忘鹤,但如果他所需要的并不是增强现存的这部分神魂,而是找回完整的神魂呢?
这般明显的道理,他竟然现在才想透。
贺湑当即拿定主意,等请元大比一结束,就去望月峰后山找行重所说的召魂阵。
二人交谈之间,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贺湑带着行重走出小隔间时,叶若棋方才幽幽转醒没多久,整个人还十分虚弱。
她斜倚在榻上,望向行重的眼神十分复杂,好一会,她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加油。”
行重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转身同贺湑并肩离开了。
忘鹤代替叶若棋继续参加请元大比的事情,毫无意外地又在演武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场比试即将开展的擂台上。
关于这番替换,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包括断崖峰的人。
毕竟行重区区练气四层,确乎满足了修为低于叶若棋的要求。
可这也同样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筑基后期的对手,望月峰不仅不让仅有的筑基弟子出战,还换上了一个只有练气四层的小弟子。
剑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剑尊其实有所预谋,要再次证明修为不能代表一切,狠狠打步峰主的脸?
还是说望月峰自知不敌,干脆直接摆烂了,派出一个修为低微的弟子来迅速结束这场比试?
各人心中都在猜测着。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局势,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好忘鹤。
那可是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还是分属两个境界的一头一尾,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几乎直接断绝了奇迹出现的可能性。
望月峰,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