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过得挺快,最起码梁浔放假出了校门大老远就看见沈寂为和他招手。
梁浔过了马路,走近几步:“附中周六不是不放假吗?”
“加了两份珍珠。”沈寂为递给他杯奶茶才说:“我请假了。”
“你晚上周测不考了。”梁浔斜眼问他。
“学累了。”沈寂为伸个懒腰说:“出来放松放松。”
梁浔给他竖了个拇指。
沈寂为笑笑往前走说:“走,去吃烧烤。”
梁浔眯眼盯着沈寂为背影,胳膊一抡捆住这人胳膊往后带,眼睛指着他说:“骗我是不是,嗯?”
沈寂为挣扎不了,举起手,被勒得含糊不清:“我错了,我错了。”
“说话,怎么回事。”梁浔没松手:“为什么请假,为什么不周测!”
沈寂为眨巴着眼睛说:“我和项淮那孙子干了一架,喜提回家三日游。”
梁浔这回松手了,只不过一个暴扣又锤了下这人脑袋:“有功夫去治治脑子,高三了你还违纪,不学习了,不考大学了!”
沈寂为揉揉鼻子说:“没那么夸张,我就周六周日周一在家,四舍五入就耽误一天课,而且老师也把周测试卷给我了。”
梁浔靠停下脚步靠在路杆上:“为什么打架,又因为项淮嘴腌入味了?”
沈寂为脖颈还泛着酸劲,不敢再瞒着:“嗯。”
“你老管他做什么,管好你自己的事。”梁浔骂道:“你闲出屎壳郎了去管他。”
“我……我不就是看不惯吗。”沈寂为越说越气愤:“狗仗人势,小人得志。”
“得了。”梁浔勾着他书包带子:“我和那傻/逼的事你就别管了,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鸡毛。”
“你是不在乎鸡毛,但是我在乎鸡毛,我不仅在乎鸭毛,我还在乎鹅毛。”
“……”
“行了,改改你那嫉恶如仇的性子。”梁浔拎着沈寂为肩上的书包抬起又坠下,勾唇笑得痞气:“管这么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相中我了。”
沈寂为一听,直接飞奔到距他三米远的下个路口,一脸惊悚:“太吓人了,这可不开不得玩笑。”
“……”
一中这条街拐过去就是双桂巷。
张家烧烤的老板已经与梁浔和沈寂为相熟了,去得次数太多了,老板每次都给这两人两个九折。
串上来了,沈寂为与往日干撸串不同,要了一扎啤酒。
沈寂为腮帮子嚼着牛蹄筋问:“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和班里那帮人出去打会台球。”梁浔伸长腿说:“我估计也就一上午,怎么你有事?”
“没,我就问问。”沈寂为手拿着串,表情正色看着路灯下的梁浔真诚道:“你出去玩记得和你同学好好相处,能有人带你玩不容易,别老想着自己一个人,交些同行的朋友不错,不要为了逃离为了自由去交那些阶段性的朋友。”
沈寂为还想说些说什么,直接被梁浔打断了:“我又不需要他们。”
“你是不需要。”沈寂为哲理课堂开课了:“但有总比没有强,你说你这么多年了,身边还只有我一个好友,我要是有一天——”
眼看着沈寂为越说越离谱,梁浔连忙用筷子夹个面包片怼进人嘴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还就你一个好友。”
“不是我把自己当回事。”沈寂为嚼了口面包片,自顾自的喝了半瓶酒,劲上来了就不管不顾上了:“你是谁,你是梁浔。”
沈寂为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你朋友遍布大江南北,只要是你去过的地方你就能交到朋友,但是呢,结果呢,你从不加微信好友,从不主动寻求联系方式,一问你就说你喜欢这样,没有牵挂,没有麻烦,更自由更自在,可事实上呢。”
沈寂为是真喝高了,换作往日,他哪里敢指着梁浔的鼻般质问:“事实上呢,你交得那些朋友再相遇擦肩而过时你连认都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了,你都不记得人名字。”
沈寂为捧着绿棒子问:“我说的对吗,梁浔?”
对沈寂为的失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梁浔的清醒,他清醒的坐在椅子上,听着沈寂为连篇的话语,没有一丝动容,只道:“你喝高了。”
“喝个鸡毛鸭毛鹅毛的高。”沈寂为八成是从小到大没喝过酒,刚了半瓶现在舌头都捋不直了,一巴掌甩开梁浔伸过来的手,顶着大红脸说:“你这人就是怕麻烦,就是觉得有朋友了就有麻烦,耽误你着耽误你那,然后你就……就……就不去搞。”
“……”
傻/逼。
梁浔心里有一百只蜜蜂在那里嗡嗡,跟喝了春药似的乱串不止,一头扎在这,一头扎在那。
梁浔看着慢慢倒下的沈寂为摸出支烟来,点燃后咬在嘴里。
平心而论,沈寂为前半段说得挺对,他就是喜欢交阶段性朋友,而且一定要在旅途中,唯独错了后半句,他不喜欢交同行的朋友不是因为怕麻烦。
而是……
“嘭!”
梁浔耳朵动了动。
“嘭嘭嘭。”
梁浔抽烟动作一滞,目光挪到隐藏在两棵高大可遮天的银杏树间隙中,纵深狭窄的阴暗胡同。
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是□□撞击墙面的声音,而且是撞击那种老旧的爬满青苔的石墙。
梁浔脚尖抵在塑料桌腿上,夹着烟,皱眉盯着那处。
他坐在路灯左下方,双桂巷路灯老旧的全凭一口气掉着,微弱的光芒连秋日萤火都比不过,但梁浔依旧接着这点光打量起这条不足一米宽的死胡同。
从胡同溢出的声音变了变,愈加低沉沉闷。
是拳拳到肉夹杂着闷哼声。
这声音细微,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梁浔不同,他经历过无数次。
梁浔不喜欢多管闲事,这种事情大江南北海了去,每天都在发生,就和呼吸一样,意识不到依然存在。
梁浔低下头,把手机和口袋里的零钱掏出,全部塞进倒在桌上的沈寂为的书包一侧,然后捞过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扔在垃圾桶旁不要的棒球棒大步走去。
巷子很黑很暗,像是梦里大雾弥漫的独木桥走到黑。
梁浔睁大双眼,尽力去看,描摹到那个被抵在墙上的人,再接着没有丝毫犹豫拿着棒子干脆利落的甩在拳打的人身上。
梁浔进去数起,看轮廓大约是有四五人,而且……而且从他们这些人的气质来看,全他妈的是练家子。
梁浔立马后悔了,边在心里咒骂自己多管闲事,边祈祷被打的人脱离了禁锢能帮上忙。
事实证明,有时候老天爷不忙了,是能听见祷告的,刚被怼着打的人身手确实不错。
这几个人不是街头混子混出来的三教九流打发,而是经过专业训练,与梁浔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靠。
双桂巷这小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今个真是冲动了。
胡同很窄,身手不便,但对梁浔来说却没什么影响,毕竟他大小就是从这样的巷子胡同过来的。
等他和这人把这四五个练家子解决完,梁浔短路的思维竟然让了忘了干不过可以跑这个选项。
梁浔正要走,身后突然有人笃定出声了:“梁浔。”
“嗯?”
熟人?
梁浔正好也走到被光照到的入口了,闻言回头望了望,这一回头倏忽撞进靳斡眼里。
靳斡隐于巷中,只能看清半张脸,这人嘴角是肿得,眉骨处也有两三道划痕,冒着血珠,整个人都透着股狼狈,但眉眼间全是坚毅。
“你?”梁浔嘴唇蠕动出一个不明音节。
“是我。”
……
“老板,加张凳子。”
“好嘞。”
等老板加完凳,靳斡坐在他帮边,气息笼罩着他,梁浔才抬起头看向他。
梁浔眼里全是疑问和质疑,靳斡手指动动说:“吃吧,这顿我请回你。”
“我吃饭了。”梁浔不给他机会。
“……”
靳斡登时无话可说了,嚼在嘴里的烤串也索然无味。
梁浔眼里方才的疑问只是一瞬,很快就全敛下了,挑起唇说:“你这一天天的公务还挺繁忙啊,白天上课,晚自习打工,现在这个点又挨着仇家揍。”
“……不是仇家。”靳斡说。
梁浔“哦”了声,没有问下去的打算。
靳斡松了口气说:“是挺忙,打工打到一半就被叫出来挨打了。”
“不是,你小弟知道你这么冷幽默吗?”梁浔挑了个串说。
“……”
靳斡已经懒得纠正梁浔对林其予的称呼了,只朝他看过去,瞧见这人腮帮子被肉顶起鼓鼓的一快说:“不知道。”
梁浔这回笑了,嚼着肉含糊道:“你行,够幽默。”
“……”
说话间,晕了个彻底的沈寂为有了抬头的趋势:“傻……傻/逼。”
靳斡垂眸看着这人问:“你朋友。”
“不是。”梁浔说:“就是一傻/逼。”
“嗯。”
梁浔给自己到了杯啤酒说:“你这伤口尽快处理吧,虽然不大,但是若真发炎了就离落疤不远了。”
“知道。”靳斡也跟自己到了杯啤酒,厚重浓烈辛辣滚入胃中的那一秒,倏地喘出舒爽的一口浊气。
“爽吧。”梁浔笑问他。
靳斡转着酒杯笑说:“是挺爽。”
梁浔指了指上面的牌子,朗声说:“张家烧烤,记住了,一中那条街一拐就是,这家老板的啤酒不知从哪进的货,够味。”
“行,记住了。”靳斡也跟着望了望已经落了灰尘,灯都不够亮的“张家烧烤”四字答应说。
今个靳斡吃得挺多的,他和沈寂为点的那点烧烤一大半都进了靳斡肚子里。
梁浔面前的铁板都吃光了,这人还在吃,就跟面前还剩十多串的烧烤较劲似的。
“还没吃完?”梁浔就着养大爷似的姿势踢了踢靳斡塑料凳腿。
“你吃完就先带你朋友走。”靳斡说:“这顿算我请你。”
“可别。”梁浔说:“这顿不算,多个人,等你哪天有空再说。”
“行。”靳斡说着有又拿了串。
“你这胃弹性挺大啊。”梁浔伸出两手指说:“上回还是一点,现在翻了两三倍都不止。”
靳斡下巴点着铁盘,意味不明:“你不是说这是福根吗?剩不得。”
梁浔看着被淡黄色路灯晕染了锋利轮廓的靳斡,愣了良久,而后淡声道:“难为你了,我随口一提的话你还真记住了。”
靳斡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跟着用同样低微的音量说:“我记性好。”
“行吧。”梁浔眼睛瞄着靳斡拿着竹签的手说:“吃不下就别硬吃了,你又不是运气不好加倒霉,要什么。”
这回换做靳斡看向梁浔,他手没松,拨了拨还剩在三四串的竹签说:“福分这东西谁会嫌多。”
“……也是,那你慢慢吃。”梁浔随意说着,走到沈寂为一侧,手摸向书包内侧,刚搭在手机和零钱的边缘,坐在旁边的靳斡再次开了口,出了声:“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倒霉。”
梁浔手突然就停下了,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就着这姿势阖眼,眸光微动的瞥向靳斡。
“怎么说。”梁浔直起腰。
靳斡直说:“我要不倒霉能打工打到一半成了被打的。”
行。
梁浔真没想到靳斡会蹦出这句话,他抓了抓头发,乐出声比划了个赞:“还得是你。”
靳斡也跟着笑了笑,薄薄的一层眼皮上沾的全是星点笑意,锐利的眼尾因上下眼睑的挤压也跟着弯起。
“喂。”
等靳斡碰上梁浔目光时,梁浔推了推铁盘,怎么都没压下话里的调笑:“你就偷着乐吧,这福根我一般人求我我都不给,今个都让给你了。”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靳斡扬眉道。
梁浔也学他扬眉说:“知道就好,孩子。”
“……”
等靳斡四五口吃完梁浔赏赐的福根,梁浔也掏出手机和现金了。
靳斡见梁浔把现金塞进裤子的口袋里,多问了句:“为什么随身带现金?怕手机没电?”
梁浔流畅的动作有半秒钟的暂停,不明显,他抬起头,神色自若的塞好,转起打火机克制住抽烟的欲/望说:“猜对其一。”
“那其二?”
“其二……”梁浔说:“其二自然是担心遇到抢劫之类的麻烦,拿出点现金最起码能少挨顿打,或者是缓一缓。”
靳斡似懂非懂的点头,觉察到梁浔散发出的抗拒,没再问。
梁浔付完钱,靳斡点了点沈寂为说:“他什么办?”
梁浔愁云笼罩着说:“我在就在着,我先抗他上楼得了。”
“用我帮忙不?”
梁浔看了看沈寂为道:“那你搭把手吧,帮我拎下这人书包。”
梁浔家离得近,走两三分钟就到了,靳斡拎着包跟着上楼。
到门口时,梁浔叫他:“帮我勾下沈寂为,我摘钥匙。”
靳斡把书包撂在地上,捞过沈寂为,眼睁看着梁浔套头拿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黑绳上挂着两把钥匙,靳斡认出其中一把是寝室钥匙,另一把通体为黑,上面老锈痕迹明显,一看就是年头久远。
门打开了,客厅布局霎时入眼,空荡荡的片,静得离奇。
“小涵不自家?”
梁浔接过沈寂为,靳斡弯腰捞起书包问。
梁浔闻言不甚明了的端量起靳斡。
靳斡起身间明显感知到空气的粘稠静止,都不用第六感,眼下梁浔的表情就在告诉他:你是错话了。
靳斡喉结动动,想要说些什么弥补,下一秒梁浔已经踏进家门,平静道:“他和他爸妈住。”
“抱——”
“你再抱一个我就把你脑袋打到国旗台下示众。”梁浔将沈寂为甩在沙发上,威胁道。
道歉的话不让说,那靳斡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梁浔微不可查的低叹一声叫停靳斡说:“你别一天天的瞎脑补,我就是自个一个人住得自在,有些人离得近矛盾发生的就勤,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懂不了没。”梁浔又问。
靳斡蹙眉凝着他点头:“走了。”
人走了,房间内再次变得空荡荡,虽然没到针落地声都能听见的夸张,但也没差多少。
沈寂为仰躺在沙发上,只有起伏不断的胸膛在告诉梁浔这人还活着。
梁浔每次回到这地方都有种无事可做的茫然感,冰箱里没有食材他不能做饭,地板是干净的他不用拖地,电视机是坏的看不了电视。
好像有没有他都一样。
想到这里,梁浔直接坐在茶几上,低声嘲讽起自己:“梁浔啊梁浔,你怎么也跟着cos上文艺青年了。”
梁浔宽慰完自己掏出手机给沈寂为老妈发了条微信,告诉沈寂为在他这不用担心,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梁浔视线又转到沈寂为身上。
这人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输完就红蓝血全耗尽,让他想发泄都没发泄地。
梁浔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又点了只烟,开始没目标的望着窗外。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跑偏了一晚上的思绪在四下安静的空间里终于回归,梁浔终于想起沈寂为先前说错的原因了。
而是……
而是他没在哪个地方长久的滞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