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其他人离开后，朝起生和段飞絮却还未走，听他们谈话大致内容，依然在争论，要不要将朝如息尸身分尸。

说到情绪激动处，段飞絮又要再跪，朝起生冷着脸哼一声，拂袖转身出门。

看来是又谈崩了。

不过，朝起生的顽固执着，略有些出乎槲离离意料。

人类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就那样嘛，朝起生大概将斩妖除魔，看得比让自己儿子安息还要重。

文澄发现的“好吃的”，就在两人谈话的这间茶室。朝起生不会再回来，段飞絮跪了一会儿，便也起身离开。

等他们都走掉，槲离离大摇大摆进了茶室，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那东西”。

当真如文澄所说，看着不过是一块平凡无奇石块。

只不过石块怨邪之气非同寻常，朝起生当真是被段飞絮气昏头，这才放心将如此邪物单独留下。

槲离离走上前，指尖轻轻触到石块表面，只见暗沉邪气腾空升起，逐渐在她面前化成一道人形。

只不过并非成人人形，而是蜷缩成团的婴孩，头大身轻，半张脸被裂开的嘴占据，隐约可见森白利牙。

这团人形便是怨气凝结，槲离离正要张嘴，古怪婴孩忽然发声了：“告诉我，我是大人，还是小孩？”

那声音中带着冷冽寒意，如果一名普通修士站在这儿，估计得被这不知名邪魔吓得瘫软。

槲离离可不怕它。略一沉思，便答道：“大人。”

婴孩口中发出一声尖利吼叫，原本人形的轮廓拉伸模糊，周身邪气忽然膨胀、爆发，黑色阴云悬浮在茶室上空，其中隐约渗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

“哎呀，”槲离离仔细一看，后知后觉好像闯祸了，“赶紧走。”

真是倒霉，“好吃的”没有吃到嘴，反而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文御遥刚一回到自己院落，文凛便上门来拜会。

奇芸本想以天色已晚拒绝，但文御遥让她去将人带来，两人没让周围人退避，就这么说了几句话。

“你这个家主，做得当真是越来越有模有范了。”

文御遥懒懒靠在座上，朝端正站在屋子中央的文凛说。

文凛神色冷冷的答：“又不是什么难事。”

“文家有你在，我放着心。”文御遥给炉里添了香，“菩提天这边有我，你回去转告长老们，我心里有数。”

文凛只问：“答应帮我报复的事呢？”

文御遥闻言一笑：“你的事，我当然记着呢。只要找到她，人交给你，任凭发落。”

文凛没说什么，撩开衣摆，转身离开了。

奇芸走上前来，将冬胡手中捧着的手帕交给文御遥擦手。

冬胡脸上还带着鲜明的掌印，但文御遥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一眼。

“也不知道那小寡妇怎么样了。”奇芸幸灾乐祸地说了句，“跟自己的夫君相处，应该很开心吧。”

文御遥神色淡淡的，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她。

奇芸跟她做事很久了，早已能从文御遥脸色中分辨出来，什么是她默认的，什么是不符合她心意的。

于是奇芸壮着胆子提出：“御瑶姐姐，我去替你看看情况？”

文御遥问：“你兄长今日过来，你不用去看看？”

奇芸摇头：“哥哥用不着我照顾，他自己带了不少人。”

文御遥便不再说什么，点了下头，默许奇芸自由活动。

奇芸来到停放尸体的屋子，从窗外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她口中的小寡妇，正坐在离尸体很远的墙角，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她心中暗笑，却不急着要走，一计忽然上了心头，不干成点坏事不想走了。

奇芸绕了一圈，找到其他院落修士晾晒的道服，抽了一件浅色衣服拿走。

她站在停尸房窗户外，将浅色道服从头顶披在身上，扮作游荡的孤魂野鬼，发出幽幽叹声：“……夫人……我回来了……”

小寡妇看向被阴风推开的窗户，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尖叫一声跳起来，撞开门跑了出去。

奇芸在她身后憋笑不已，趁着没人注意，连忙扒开衣服，赶紧从另一条路溜了。

……

槲离离从外面回来时，文澄正好一头撞她身上。

“诈尸了？”槲离离奇怪道。

面前的人和她拥有着完全相同的容貌，但内里的魂魄，却是胆小怕事的文澄。

槲离离将手放在文澄头顶，浅绿色藤蔓抽离，缠绕上她手腕，没入皓白的皮肤下。

当所有藤蔓抽出后，面前的人又恢复成没有实形的文澄。

文澄呜呜咽咽拼命点头，话都说不完整，看来是被吓得有够呛。

但当槲离离进了门，却什么都没看见，几具尸体依然规规矩矩地躺着，位置都没挪一下……尸体当然不可能挪位了！

槲离离无语：“哪里诈尸了？”

文澄呜呜呜哭着说：“窗外有鬼！”

槲离离鄙视地看她一眼：“你才是这里唯一的鬼好么，整个菩提天可能就你一个鬼。”

文澄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槲离离是没想到，让文澄假扮成自己就那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能吓成这样。

“那你先回去。”槲离离说，“我自己呆在这儿。”

真要她走，文澄反而又操心起槲离离来。

最后槲离离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将她给赶回盈安阁去了。

当文澄返回盈安阁时，奇芸也还没有走远，她在盘算着别的计划。

既然已经把小寡妇吓到一次，那不如乘胜追击，再吓她一次，最好这次就要将她吓破胆，吓傻最好。

就算没有吓傻，把她吓到风声鹤唳，一点惊吓都受不得，接下来关于大宗主后事如何处理，她就参与不了一点了。

最好的结果是，小寡妇被吓到离开菩提天，或者直接投奔文御遥、找上奇芸她哥哥寻求庇护，让他们顺手推舟控制起来。

奇芸得意洋洋想到，若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她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思及此处，奇芸也不停留，连忙朝着槲离离这一年住的盈安阁走去。

盈安阁僻静偏远，一般少有人会来这里走动。

先前只有定时送餐和扫撒的人过来，其他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奇芸这一路没碰见一个人，十分顺利地来到盈安阁。

她手里还拎着那件浅色道服，刚一踏进盈安阁，便看见那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发现自己能被人看见的文澄也愣住了。

她早已习惯被人当做透明，突然间惊觉有陌生人能看见她，顿时吓得僵在原地，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片刻后——

奇芸发出一声尖叫：“——文澄？！”

文澄也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两“人”各自尖叫着，埋头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文澄一头钻进先前仓库里她藏身的柜子，奇芸则一路尖叫着跑出盈安阁，无头苍蝇似的撞到给奇家人安排的住所。

修士们刚一带她到奇光清面前，奇芸便扑进兄长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奇光清安抚着她，让其他人都各自退下，兄妹俩关上门说事。

奇芸显然被吓得不轻，嘴唇苍白，哆哆嗦嗦的：“哥，我、我看见文澄了！”

她刚一开口，就让方才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的奇光清，沉下脸来。

奇光清脸色显得难看：“你说什么？”

“文澄！是她！我绝对没有看错！”奇芸仿佛陷入到巨大恐惧中，“哥，她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我看错了？”奇芸捂住头，“不对、不对呀，我看见了文澄，还听见她的声音……”

“你先冷静。”棠光清按住奇芸双肩，让她平息下来，“告诉我，文澄在哪里？”

奇芸重重喘息几声：“在、在盈安阁。”

“盈安阁。”棠光清冷冷地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就是说，跟大宗主那位夫人有关。”

他松开压着奇芸肩膀的手，踱步走开：“文澄死了，这是事实。”

奇芸已经比方才要好些了，虽然掩不住满脸惊恐，说话倒是通顺很多。

“那我怎么会看见文澄？”她追着棠光清，“哥，绝对不是我眼花、或者在做梦，那个人真的是文澄，况且我还听见她声音。”

“这确实古怪。”棠光清思索着，“难道说，文家隐瞒了什么？”

奇芸一口咬定：“这不可能。若是文家隐瞒什么，文澄怎可能出现在菩提天？那应该藏在文家才是。”

棠光清认同了她的话：“但在这菩提天，到处都是修士，不可能放任一只鬼到处游荡。”

奇芸想到自己被吓得不轻，恨恨说：“我看，跟那个小寡妇脱不了干系！”

“小寡妇？”棠光清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哦，大宗主夫人，她叫什么来着，槲离离？”

奇芸点头：“是。”

“我这次亲自走一趟，就是想看看这大宗主死后，菩提天该怎样分，分成几份，各家又得几份，还是怎样。”

奇光清说：“虽说只是个普通人，但你也该清楚，身为大宗主夫人，没人可以无视、越过她，直接把手伸向大宗主的位置。”

“我知道！”奇芸走上前来，“我这次就是想吓唬她，最好让她吓破胆，谁知道竟然碰上这种事！”

奇光清沉思了一会儿。

“难道说，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奇光清猜测了一个他都不怎么相信的猜测，“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事情，所以才借了一个麻烦的人，来搅浑这趟水？”

奇芸有点跟不上她兄长的思路：“不、不至于吧？”

不就是一个连道法门槛都没入的普通女子么？看着倒是好看，但长得好看也没有什么用，只让人想欺负。

“唉，真是麻烦。”奇光清淡淡地说，“又不能放着不管，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一失足，可成千古恨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奇芸：“你且拿着这个，去试一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