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重,少商将她的机巧玩意都收进廊阁中,虽然有遮盖,但依旧抵挡不住炎炎热浪。
袁慎自从进了廷尉府任职,来程家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有时就算休沐,也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缠着他,令他无法脱身。
少商对此感到很不适应。她沉寂了好些天,整日唉声叹气、伤春悲秋。直到她见到程姎的样子,再不敢继续萎靡下去,连忙拉着程姎教她读书写字,让她忙碌起来。
班老侯爷看不上程姎的门第,严辞拒绝了班嘉请求他上门提亲的请求,甚至还动用了家法教训他。京中谁不知道班小侯爷是独苗,自小就是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惩戒。
众人听闻此事后,纷纷为班小侯爷感到不值,有的还出言诋毁程姎,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穷。姎姎为此感到十分难堪、难过。
终于,袁慎又一次迎来了休沐的日子。借着这次机会,他们这些年轻人私下约好了要瞒着长辈们一同外出游玩。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夏日的郊外绿草如茵,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为游人遮起一片阴凉。少商与姎姎掀起车帘,神色雀跃地观赏着户外美景。
“少商!善见兄长!”楼垚与班嘉二人骑马而来,何昭君和万萋萋则各乘一辆马车。众人相继打了招呼,随后便在侍从们打点好的地方围坐起来。
“善见兄长,我兄长让我代他感谢你的引荐之恩,多亏有你,我兄长才能得陛下赏识,我二房才能有出头的日子。阿垚敬你一杯!”楼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大兄与我是同窗好友,我素知见多识广、文武双全。只是后来他成了亲,我们不大走动,若非定亲宴上相见,我还不知他在家中处境艰难……”
“什么?你大兄入朝为官啦?恭喜恭喜!不过,楼太傅对此作何反应?他没有为难你们吧?”万萋萋坦率随性,随口问道。
楼垚看了眼何昭君,正想开口,却听见少商畅快地说道:
“楼太傅有何反应我不知,但楼璃肯定气的跳脚。”
少商岔开话题,帮楼垚解了围。
“哈哈,善见兄长你真厉害,真想看看楼璃吃瘪的样子。所以你这些日子都在忙这些?你知不知道,嫋嫋在家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萋萋打趣的是少商和袁慎,却让另一对前途未卜的有情之人感同身受起来。班嘉偷偷看向程姎,脸上虽挂着笑容,却十分苦涩难看。
少商见状起身,牵着昭君和萋萋到河边采花,儿郎们也识相地追随上去,给程姎和班嘉一个安静谈话的机会。
昭君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素服,但气色好了很多。她容貌出众,举手投足既有世家的风范,又有将门的气势,若非初见时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少商是相当愿意多和她亲近亲近的。
世人称之为“肤浅”,但少商觉得这不能怪到她头上,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她大母更是一个贪恋皮相之人。比起她大母,少商觉得自己已然很是理智。
不多时,少商手里便多了一捧小花束,她本想送给昭君,却被袁慎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少商愣了一会,方才想起昭君仍在孝期,不宜装扮艳丽,于是转头就将花朵仔细地簪在袁慎的头上。
“善见兄长,这三月三都过了,你们怎的还有这兴致簪花佩草呀!”萋萋大笑道。
”我瞧着倒是挺好,阿垚,我也来给你装扮装扮!”昭君难得如此兴致盎然,楼垚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弯下了腰,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缓缓靠近昭君的面前。
饶是青梅竹马,两人之间似乎也未曾如此亲密。昭君眼睫疯狂颤动了几下,而后又复归平静,她隐下自己的意乱情迷,强装淡定地抿了抿唇,从少商手中接过一些花朵,轻轻簪在楼垚发间。
萋萋有些不解,她向来不爱花花草草。此类柔弱无用之物,哪有金银珠宝、刀枪剑戟有意思?
程家三兄妹看着萋萋的反应会心一笑,只是程颂的笑,看着比弟妹多了许多的无奈与宠溺。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瞬间就暗了下来。袁家在城外刚好有一处别院,距离此地不远。袁慎连忙招呼众人回到马车上,往那处赶去。
“我与昭君共乘一车,班小侯爷,你……”
“班小侯爷可以来我这边!”少商连忙打断楼垚的邀请,“次兄,我们这边坐不下了,你与三兄去萋萋阿姊那车吧!”
班小侯爷喜笑颜开,立刻登上了程家的车架,与姎姎坐在一起。可少宫不情不愿,十分委屈地控诉少商:
“喂!嫋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可是最亲的最亲的人!”
“好好好,那你和堂姊一车,我和阿慎去萋萋阿姊那。”
“那不还是一样吗?怎么我非得和你们成双成队的人一车?”
“行啦!这有什么。少宫,你来我这。”萋萋大手一挥,招呼着少宫过来,又拍了拍程颂:“走,我们去跟楼垚他们挤一挤!”
“啊?为什么?”程颂还沉浸在可以和萋萋单独相处的美梦之中,却被无情叫醒,哀怨地看向自己的亲弟弟。
少宫可不管他的心情,只晓得自己得偿所愿,很是畅快。
终于,大队人马开始往袁家别院驶去。
不一会儿,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车壁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少商兴致不减,饶有趣味地推开车窗。漫天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倾泻而下,少商伸手去接,又顺势将水滴泼向姎姎脸上。
姎姎嬉笑着往旁边一躲,正好撞进班嘉为她挡水的怀抱之中。两人皆是一愣,竟面红耳赤起来。
少商见计谋得逞,双手捂嘴好笑地躺靠在袁慎肩头。袁慎敲了敲她的脑袋,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侍从快马先行,待一众抵达时,别院仆人已撑好伞在门口列队迎接。
楼垚率先下车,他见地面有浅浅一滩积水,便回身将昭君抱下马车,不让她的衣裙沾染上污渍。昭君也不扭捏,虽然有些不习惯楼垚的变化,但这样的他正是从前的自己十分向往的样子。
程颂假意咳嗽两声,用眼神暗示萋萋自己也可以抱她下来。萋萋才不要和别人一样,她灵光一闪,让程颂转过身去,没有任何预兆就跳到了他的背上。
程颂被这突如其来“负担”撞得身形不稳,好在他是个武将,反应灵敏过人,这才没让两人摔在泥浆里。
少宫远远看着,嫌弃地摇了摇头,更加坚定了自己不想娶妻的念头。
少商等人的车马是最晚到的,她迫不及待地跟在袁慎后头跳下马车,泥浆溅上了袁慎的衣摆,也弄脏了少商的鞋子。
少商心虚地笑了笑,下一秒却变本加厉地拉着袁慎跑了起来。撑伞的仆人们惊呼一声,本想追上去,却被班嘉叫住。
头顶没有了伞的遮盖,雨水顿时从发间滑向脸颊,再顺着脖颈流进领口之中。两人用手挡在眼前,欢快畅意地笑着奔跑着,踏出一个又一个涟漪。
沿途的仆人们从未见过袁慎如此活泼地一面,纷纷面露诧异,却还是恭敬地行礼:
“见过少君,见过……女公子!”
别院仆人未曾见过少商,并不认得她的身份。
“什么女公子,这是程家四娘子,我的新妇!”
“是,见过少女君!”仆人们整齐响亮地喊道。
少商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在她们面前装一装端庄贤淑的模样,可袁慎却不停下脚步,拉着她继续向前跑去。
两人跑入一处院落,侍女们早已备好衣物,带着他们分别前往不同的房间。简单更衣梳洗后,二人便遣退侍人,在书房里单独相处。
袁慎容貌俊俏,湿了的发丝垂落鬓间,和平日里总是严谨体面的模样相比,别有一番韵味。可袁家的仆人太能干了,若是在自己家里,少商真想亲自动手帮他擦擦头发,甚至换换衣服什么的……
“少商君好似有些不高兴?”袁慎挑眉问道。
少商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刚才正盯着门口发呆。
嗯,现在不就没人了嘛,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咯!少商如是想。
于是她起身上前,假意反问:“哦?何以见得?”
少商一步步逼近,袁慎一步步后退,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书案挡住了退路。他顺势低头,凌厉地逼近少商,却又故意谦和地说道:
“在下言错,少商君莫要怪罪。”
低哑的呢喃,极致的诱惑。少商果断伸手,往袁慎衣襟里探去。冰凉的手掌贴上了男子灼热的身躯,眼前人倒吸一口凉气。少商狡黠道:
“我偏要怪罪,就罚你为我取暖如何?”
袁慎一把抓住少商为非作歹的双手,略带结巴道:
“家里还有客人呢!”
家里?少商一个愣神,便被袁慎逃开了去。
“怎么?你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新妇,是这件宅子的女主人。你说,那些客人你还管不管?”袁慎得意洋洋,自觉拿捏了少商。可少商并不受他掣肘,反而一把抓上他的腰带:
“女主人又怎样?我可不管他们。是你自己说的,家中大小事宜皆有你来打理,我嫁给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只需做我高兴的事。眼下我就高兴与我的夫婿玩闹,不可以吗?”
不知是哪句话说到了袁慎的心上,还是袁慎本身就很享受这种被调戏的桥段,只见他笑得合不拢嘴,却依旧上演着欲擒故纵的戏码:
“可以是可以,只是客人那边要如何交代,总不能说我们在书房读书写字吧?”
“为何不能?这雨下个不停,想来他们也乏了,就各自休息休息,让下人们好生照看着,别搅了我们吟诗作赋的雅兴。”
“我与你?吟诗作赋?”袁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少商也被自己乐笑了,自顾自磨起墨来。
袁慎见她似乎真有兴致,便唤来仆人,好生交代了一番。
主事之人十分老练,早已将男女宾客分别安顿在不同院落,还安排了众多侍女、侍从听待伺候,将他们“照顾”得滴水不漏,绝不让好事者抓住任何把柄。
袁慎回到少商身边,静静看她磨墨的动作。少商抬头看他一眼,说道:
“这墨色泽不错,改日给我带几块。我研究研究,说不定能给你做些更好的来!”
少商愿意为自己操心,袁慎自然求之不得:
“好啊,那我就等你给我更好的。”
浓郁的墨汁在砚台上滚动,少商捻起笔杆,上下打量着袁慎:
“善见公子,我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