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商领着她一路往城郊去，路上却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提着灯笼，远望去，却似银河天路。

“很热闹。”孟归宁开口。

“那是自然，”周行商笑着应声，看着远处烛火照耀下光影斑驳的长河，“这地方，葬了他。”

孟归宁闻言，下意识朝四周瞧了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在那儿呢，”周行商笑着，抬手指了指河对岸的一处，“那处有一山坡，不算高，倒正好能瞧见温宁城，今日太晚了些，你自然是瞧不见的。”

“能。”孟归宁目光悠远，看着远处的光点，却是开口。

周行商一愣，下意识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远处火起，一个小小的光点渐渐大了些。

见此，他却是笑了笑，“烧文山台呢，赶是赶不过去了，若有机会，下回带你去瞧瞧。”

下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孟归宁没应那一句，无法确定的东西她私心里是并不想答应的，只是道，“文山台？”

“炎公是扶庵文山人，他葬在此处不得归乡，便用文山竹架成台，在上头插着佩兰，一把火烧了，便算是，引他归乡罢。”

孟归宁了然，看着远处火起，心中却有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引他……归乡吗？

“走吧，带你做些能做的。”

周行商走在前头，孟归宁抬步跟了上去，便见他近了河边，用佩兰枝沾了水，转身看向她。

不待他开口，孟归宁便明白了，上前几步靠近他，周行商便也不再多话，举起枝条在她身上甩了甩。

“一愿邪祟退散身不沾。”

念着，他又俯身沾了些水。

“二愿常世万宁疾病散。”

最后一下，倒没有再沾水，枝条点在了她额上，孟归宁感觉有些水滴沿着脸颊滑下，一阵凉意。

“三愿，家国永安，事事遂人愿。”

周行商往日里多的是打趣揶揄的笑模样，但却少有这般眼眸满是笑意的松快模样。

“我帮你吧？”想着，孟归宁开口，“祝词可以换吗？”

周行商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倒是愣了愣，“可以。”

“行。”孟归宁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用枝条沾了水，转身看向他，等他的反应。

周行商确实有些意外，却也不是不能接受，便上前一步，开口，“来吧。”

闻言，孟归宁笑了笑，学着他先前的模样甩了甩枝条，“一愿邪祟退散身不沾。”

闻言，周行商挑了挑眉，却并未开口。

“二愿常世万宁疾病散。”

不待反应，周行商便觉额上传来冷意，伴随着孟归宁清冽的嗓音，“三愿家国永安，事事遂人愿。”

到了此时，周行商终于是笑出声，正要开口，便见佩兰枝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是一阵凉意。

“四愿，朝暮长乐，岁岁长相见。”

孟归宁放下枝条，看着他，笑意清浅。

“第四愿，祝你，也祝我。”

莫再像曾经那般，阴阳相隔，死生不见。

“多谢。”周行商垂了垂眼眸，半晌，轻声道谢。

孟归宁笑着，转过身朝向河面，看着水面斑驳的光影和起伏的水纹，却是单膝跪下，裙摆落入水中沾湿一片，将手放入河中，感受着水流流过。

周行商看着她，也跟着跪在一旁。

孟归宁拿起枝条，在水面点了点，轻声道。

“一愿年年复见，岁岁有今朝。”

说着，孟归宁声音已有些哽咽，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二愿……朝寒岁暮，日光不可欺。”

“三愿……”孟归宁哽咽着，说不出话。

“三愿，生年永乐，苦难避身。”

周行商默然，半晌，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他说，“抬头。”

孟归宁平了平思绪，正要抬眼看他，余光却瞥见一抹亮色。

她抬眼望去，便见满河灯盏顺流而下，烛火摇晃不息。

“念疫灾之受难者，为他们祈福，渡他们归乡。”

周行商说着，看着面前的长河，面上带着笑。

“这是他们回家的路。”

河灯摇晃着，很快便到了眼前，满河萤萤之火，举目四望，无尽无穷。

“来了。”

孟归宁盯着那河灯一盏盏漂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却也笑了笑，低喃着。

“来了。”

回家了。

“这是城中百姓自己做的，”周行商眸中映下一片烛光，看着她笑，“你要放一个吗？”

“嗯？”孟归宁愣了愣，迟疑开口，“做花灯？来不及吧。”

“不用做。”周行商笑着将头偏向一侧，孟归宁见他盯着自己背后，便也转过身，便看见两盏花灯放在一旁。

“你做的？”孟归宁上前举起花灯，花瓣上繁杂的纹路清晰可见。

“自然，”周行商走上前拿过其中一个，眉眼间俱是笑意，还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怎么样，分你一个，换了旁人，可没这般待遇。”

闻言，孟归宁却是弯了弯眉眼，应声，“是，多谢。”

花灯放在水中泛开一片波纹，孟归宁将它往外推了推，目光所至，是千百个灯盏，是千百个，对斯人已逝的哀悼。

“愿，生年永乐，岁岁平安。”

下一刻，便见花灯被水流冲回岸边，停在浅滩上。

孟归宁愣在原地，心下一沉。

可下一刻，那花灯便是忽的被推了出去，冲开一阵水纹，摇晃着顺流而下。

孟归宁看向一边，便见周行商不知何时站到了那处，手中举着枯枝，枝条尽头还未落尽的黄叶沾着水，一滴滴落下。

她有些发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多谢。”

周行商笑得肆意而张扬，看着她时眉眼舒展，她看着眼前之人这般模样，额边却是传来一阵猛烈的痛意。

她下意识抬手按住那处，今日的痛感却是去的快，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痛意便已如潮水般退去。

见她那般，周行商赶忙上前，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周行商一时不察抓上她的手，孟归宁下意识的推开他，面色苍白，“无事。”

周行商被推开的手不知该如何，只是在虚空中握了握，便垂了下去。

“我有些累了。”孟归宁开口，“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周行商赶忙道，“你这般模样，怕是不安全。”

“温宁城里头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孟归宁扯出一抹笑，却是不自觉离他远了些，“我自己回去便是。”

说罢，便是抬步往回走。

周行商在她背后，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半晌，愣愣的低下头，手指握了握，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