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消失的针管，明明有猫腻却找不到疑点的熊玩偶，身上粘着酒味的王叔，还有当时明明在场却没有说破王小善谎言的王阿姨，以及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熊玩偶。
等等，有没有一种可能......
沈丹丹为了确定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慌忙问王小善：“小王姐姐，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注射药物的针管藏在店里那个大熊玩偶身体里了？”
王小善吃惊，随后又平静下来，说道：“反正早晚会被警察发现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警察也已经告诉王叔了，那我——”
沈丹丹打断她的话继续道：“没有人发现，那个玩偶里什么都没有，警察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针管的存在！”
王小善这回明显是真的吃惊了：“怎么可能，我明明——”
沈丹丹：“你想说自己那时候根本来不及处理那些东西，对吧？可是它们就这样消失了，既不在你手里也不在警察手里，那它们会在哪里？除了你和警察还有可能在谁的手里？”
王小善笑着摇头：“沈丹丹，你休想唬我，不在我手里又不在警察手里，那除了你还能有谁啊？总不可能是——”
说及此处，王小善突然就明白沈丹丹想告诉她什么事情了。
她仿佛受到打击一般痛苦地捂着脑袋，口里呢喃：“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藏得这么好——”
他们不可能知道。
王叔他们绝对不可能知道！
不是她不是沈丹丹又不是警察，还能是谁？
还剩下谁？！
沈丹丹想告诉她的事情已经不必多言了——他们知道她的计划，知道她想杀王胜军。
不仅知道，甚至还选择隐瞒。
可是为什么啊！
如果王叔他们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指责她？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为什么不阻止她？
“不，这不可能......对了！王叔一直呆在警局，根本不可能拿走那些针管！”
沈丹丹摇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小王姐姐你不是说你当时被吓傻了直到王叔出现在你面前才反应过来嘛，那在王叔杀死王胜军后到警察来到现场的这段只有他的真空期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知道，悄无声息拿走针管自然不在话下。”
王小善：“不可能！那当时我撒谎时王叔为什么没有戳破我！他明明也在场！如果我真的目睹了全过程，那么王叔从玩偶里拿走针管那么明显的事情我都没有说出来，王叔肯定知道我在说谎，他肯定当时就——”
王小善慌张捂住嘴巴不敢再说下去，沈丹丹替她说：“王叔那时候就知道你在说谎，他知道你不是因为看见他和王胜军发生争执吓成那副模样的。可是在店里除了有关他的争执就只剩下和王阿姨有关的那场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那场争执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把你吓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王小善终于支撑不住摔在地上，只有手还有点力气撑在地面，脸色颓然。
王叔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看到的是王阿姨那一幕。
他知道自己对王阿姨见死不救，也知道自己对王胜军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
王小善不解：“那他为什么还要拿走针管，他不应该恨我到恨不得我死吗？我明明对王阿姨见死不救，我明明内心阴暗到巴不得所有害我的人全部下地狱，我明明那么差劲......”
为什么还要帮她，为什么不指责她？
沈丹丹见有戏，便安抚道：“因为他们都很在意你，王阿姨是王叔也是，他们不会将气撒在同样是受害者的你身上。他们希望你好好活着，所以王叔才会藏起针管选择隐瞒，因为他不希望你也像他一样坐牢。小王姐姐，你看，这个世界还是有在乎你的人的，你难道要辜负王叔的一片苦心吗？答应我，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回去，一起照顾还在医院的王叔好不好？”
......在意吗？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在意我吗？
不，不可能。
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回去了......哪怕真的有人在乎我，我犯下的过错也早已注定。
王小善低头，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犹豫已经消失殆尽：“我今天来这里就没想过再回去。王叔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哪怕他真的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我对王阿姨见死不救也是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不想余生都活在愧疚下，我不想从王叔眼里看见对我失望的神情——对不起，沈丹丹，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回心转意，但是还是让你白费口舌了。”
沈丹丹慌张：“不、小王姐姐，你先别动！我过去，我过去行了吧？你千万别动！”
“也许真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很抱歉之前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不过还是请你背负我这条性命吧，我其实还是希望有人能一直记得我的。”
“不，不——小王姐姐！”
“谢抱歉让你成为我死亡的见证者，沈丹丹，永别了。”
“王小善——”
沈丹丹惊恐地跑向王小善，她想拉住她，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在她面前跳崖。
王小善下坠时衣带飘起的模样依旧留在沈丹丹眼底，原本一瞬间的事情却被感官拉得漫长。可哪怕再漫长，沈丹丹也没有抓住王小善，甚至哪怕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
可恶！
电视剧里那些人都是什么速度力气才能拉住跳崖的人的还坚持那么久？她连对方周围的空气都没有碰到啊！
王小善还是跳下去了。
在她眼皮底下跳下去了。
悬崖下深不见底，底下山谷又从来不通人路与世隔绝，就连搜救的可能都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沈丹丹不敢置信地趴在悬崖处向下看，越往下看越是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前只剩下峭壁险峻，深谷空幽。重物撞击地面本应该会有巨大声响，也许实在太深了，她除了呼呼风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
鬼书在沈丹丹弯腰时从挎包里滑出来，正好掉落在沈丹丹旁边，上面的一句话把此时此刻精神状态本就绷到极致的沈丹丹彻底压垮了——节哀。
节哀，又是这两个字！
我去你的节哀。
沈丹丹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在别人经历死亡之痛时总是喜欢用节哀二字安慰对方，这次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
为什么那些之前见都没见过几面的亲人朋友嘴上对她说着节哀，在坟前哭的却比她还卖力？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只来这里哭一次，不卖力一点说不过去罢？
她本来就没有哭，她哭不出来，她忘了自己还可以哭。
那为什么还要对她说节哀？
究竟是真心担忧还只是为了人情世故勉强敷衍？
装模作样。
自以为得体大方其实只是在感动自己的小丑。
恶心。
一颗因死亡而悲伤的心不是简简单单用如此冰冷的二字就可以慰藉的。伤心从来不是需要被抑制的感情，它是对一个人真正在乎的时候才会存在的情感，是最最真挚的心，为什么要去抑制它？
鬼书担心问道：“沈丹丹你还——”
你还好吗？
它虽然一直呆在包里，对外界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它知道沈丹丹因为没能阻止王小善的死深深自责，所以才想安慰对方。
这不是沈丹丹的错。王小善本就是带着必死的心前来此处，无论沈丹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心死之人继续苟活于世。在它看来沈丹丹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她没必要自责的。
可是鬼书不知道，人在这种极度悲伤时刻最好的做法不是急忙安慰而是默默陪伴。这种特殊时刻它说的越多只会适得其反越招人烦，最后便会无端受到迁怒。
沈丹丹打断它：“你要是再多写一个字你也给我一起下去。”
鬼书：“......”
沈丹丹蜷缩在悬崖边痛苦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她经历这样的事情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啊！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找到王阿姨的尸体，王小善就不会自责跳崖？是不是只要她不因为错怪王小善而擅自赌气调查，王小善就不会发现她而把她邀来坟山上？她就不应该赴约的，是不是只要她不赴约王小善就不会跳了啊？
为什么要她经历一个本可以好好活在世上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偏偏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所以当初王小善也是这种心情吗？她也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才会对这个世界这样痛恨吗？也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会对这个世界这样绝望吗？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啊！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悲伤而停留，太阳照常升起。
太阳缓慢而平稳地从东边浮起，跪在悬崖边的沈丹丹被柔和的阳光照到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太阳在她眼前慢慢变红变黄光芒变得刺眼。山谷里的树木也因为太阳的照射变得葱绿，富有生机，完全没有昨晚时黑黢黢要活吞人的模样。山风也不像昨晚冰冷，伴着阳光的柔和吹拂沈丹丹耳边的碎发，温柔极了。
沈丹丹用手挡住了阳光，眯了眯双眼，她觉得这个阳光来的是不是太迟了些？现在才升起还有什么用......
啊！
时间！
沈丹丹慌忙看了一下手机。完蛋了，已经七点了，刘敏知那里肯定赶不上了。完了完了，她光顾着伤心把这茬忘了。沈丹丹忙看向鬼书，想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提醒她。
拜托不是你让我不许写字的嘛！
鬼书总算敢开口了，然而却提醒沈丹丹另一件事：“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沈丹丹疑惑：“啊？除了老妈那里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鬼书提醒：“你不是在出门时定了一个定时器吗？”
沈丹丹恍然大悟：“啊！”
定时报警器！
她定的时间是六点，现在都过七点了，警察肯定已经朝这边来了！
啊啊啊，刘敏知那边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应付呢就得先想想应付警察这一关。
她怎么这么惨啊！
曹局长和那群警察们已经整整连续两天徒步上坟山了，其他人还好，但是曹局长他那比寻常警察稍显臃肿肥硕的身躯明显有点吃不消了。当他看到报警人还是沈丹丹时头疼欲裂，什么气话都卡在嗓子口，想爆发也无的放矢。
报警不是闹着玩的，哪怕你大伯面子再大这个小小警局也禁不住你再三折腾啊！
祖宗，沈丹丹你是我祖宗，我求您别再闹了好不好？
沈丹丹难为情地挠挠头。她也不想啊，这不是情况太复杂了她也措手不及走投无路没办法不是嘛？那下回她不报警打消防电话总行了吧？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和曹局长开玩笑了，而这边的情况又不是她简单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正好曹局长知道鬼书的存在，沈丹丹便将鬼书递给曹局长让他自己看。
鬼书给曹局长大致描述了情况。曹局长咋舌，这情况的确复杂，连他这个当了几十年的老警都感到棘手。而且王小善这些大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警方就算想考证调查也无从下手了。不过有关假酒的事情他们倒是可以着重调查的，至于针管的去向他待会儿也派人去医院询问王先生的。
如果一切正如同鬼书所写，那这个案件的性质可能就彻底改变了。
沈丹丹求曹局长能不能派人到山谷搜救，能把王小善的尸体找到也是好的。曹局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悬崖下面不是平地，没有人烟也没有路，山谷里地势崎岖不好行走。再加上各种杂树杂草杂虫杂蛇，一不留神就可能中毒过敏什么的。搜索难度大，成本高，更何况他们警局现在还严重人手不足。
沈丹丹拉着曹局长的袖口哀求道：“钱我出好不好？只是我现在还付不起，能不能先垫着？等我以后找到工作拿到工资了我第一时间还给你！我爸妈还有我大伯那边可不可以瞒着，我以后一定会还的，我发誓！实在不相信我我已经成年了可以签贷款！曹叔叔我求求你了，派人到下面搜救吧！”
她不想让王小善一个人在下面！
说道此处沈丹丹眼睛已经红了，眼泪一直在她眼里打转，声音也不断颤抖，只是碍于周围全是眼睛不能大哭只能咬牙硬撑。其他人可能只觉得沈丹丹是矫情、是小题大做，但只有沈丹丹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到极限了，她快撑不住了。
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这样的悲剧已经有一个了，她不能再永远留在下面啊！
曹局长挠头一脸难做。沈丹丹家长那里稍微把事实润色一下再通知不是不行，毕竟小孩子嘛，害怕家长因为知道自己差点出事而提心吊胆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但要沈丹丹这个大学生出钱是肯定不行的，他自己职业道德首先不答应。
可警局经费的确吃紧，那些不干事的村政府村干部从国家下拨的经费里吃了多少油水他比谁都清楚，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也还相安无事，向那些蛀虫要钱铁定当场翻脸不认人。而且小地方警局人手本来就不足，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大规模搜索已经让许多人吃不消了，再来一趟还不知道从局里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语呢。
他也头疼，先别说金钱人手的问题，由于此案复杂程度实在不是金锁村一个小小乡村可以处理的，所以他早就上报给县城了，那边马上表示要接管此案。他现在能做的最多就是尽可能收集多的线索方便县城那边判案，大费周章搜救一个必死之人实在没必要。
曹局长最终向生活妥协，不敢直视沈丹丹的眼睛，安慰道：“我知道你身为王小姐的朋友现在一定不好受，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但是现在我们实在无法立刻派人去搜救。而且这个悬崖有多深你我同是村里人心里一清二楚，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警方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案件还有未清的地方，时间精力都非常宝贵，实在没必要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沈丹丹缓慢睁大双眼，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看着他：“可是王小善之前明明那么配合你们，而且你们不是很照顾她的吗？”
为什么转脸不认人？
曹局长无奈：“等县城那边派人来支援了警方一定第一时刻派人搜查悬崖底下，绝对会找到王小姐尸体给你一个交代的。”
沈丹丹什么话也说不出，她也不想说话，现在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心累。
曹局长撇头：“抱歉，请节哀。”
鬼书：“......”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消防那边因为隔壁农村放烟花点燃了田地全部赶去救火了，那头火势大的连他还都不确定有几个同志可以活着回来。整个消防局人去楼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顾得他们这个案子？他手下许多警察还在警局里整理线索，还有些警察在王先生的店里继续搜索生怕有细节被遗漏。医院那边也至少得两个警察轮流看管，听说昨夜王先生醒来后又拿着刀企图自杀，要不是警察拦着这个案件现在就出现四个尸体了。
他就搞不懂了今年春节到底刮什么邪风怎么到处都有灾？
曹局长显然没发现沈丹丹的不对劲，朝身后那些警察们挥挥手让他们让道，把鬼书还给沈丹丹，对她好生劝道：“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给警方就行。以后这些事情都少掺和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怕受伤，你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才好报效祖国知道不？你大晚上出门到现在这都几点了，也不怕你妈担心，赶紧回去吧。”
沈丹丹低头咬牙不语，脸色黑得可怕。
她难道不想回去吗？她早就想回去了，可是她做不到心安理得装作无事人一样回去，自欺欺人也许对你们来说不要太容易，可对她来说难于登天啊。
骗人易，骗己难。
这是她最卑微的底线了。
骗人易，骗己更易。
可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