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就发誓，我要王胜军那个混蛋死，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下地狱。如果不是他，我的母亲、我的外爹和外奶明明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娘明明可以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出嫁，体面地嫁出去。不会受任何人的白眼与诋毁，不会绝望自杀，不会到头来连个尸体都找不到！外爹外奶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就像许许多多的老人一样躺在床上平静等待死亡，而不是精疲力竭到连一句遗言都没给我留的累死在土地上！我明明可以不再怀有仇恨的放下过去一切，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明明有那么多的明明，偏偏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仍然记得当时母亲绝望跳崖自杀时的眼神，满满全是痛苦与不甘，还有对她的愧疚，留给她的话也只有一句“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要好好活下去......而我可能要先走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对不起，我很抱歉把你带到这个悲凉的世界，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她母亲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不用承受她所承受之痛，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她又何尝不想好好活下去？
得知母亲走后，外奶抱着她哭了好久，本来不好的眼睛彻底哭瞎了。她额头上那个因为王胜军摔出来的疤根本治不好，一旦遇到潮湿天便止不住的痛，痛得下不来床。外爹身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即使腰再疼也得为了生活继续打拼。哪怕已经一把年龄了，外爹从来不会轻易让对方小看他，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外爹告诉她，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别人可以因为我们穷我们老而看不起我们，但是我们不能看不起自己。尊严这种东西，放下容易拾起难。一旦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放下尊严了，便不会再有人会看得起自己。
可是这样铁骨铮铮的外爹还不是累死在了生活的压力下。
她又何尝不想好好活下去？何尝不想有尊严的活下去？老天给么？老天没有给她这条路啊！
老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恶人为非作歹却心安理得活在世上，好人受尽折辱最终心灰意冷走向绝路。等到好人举起利剑刺向原本应该受到惩罚的坏人时，那座本该用来审判坏人的断头台却被用来惩罚有罪的好人。
谁会在乎事情的真相？
看客们能看到的只有死在断头台上的好人。
死人不会说话，而自诩正义的断头台却可以堂而皇之宣誓着冠冕堂皇的正义。听着一面说辞，不明所以的群众只会沉浸在自己维持了正义的愚蠢自满中。又有谁会在意死者是否有冤，又有谁会在意所谓真相？
没人会在乎。
她绝对不会让王胜军这个社会败类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哪怕最后上断头台的人是她，哪怕最后她受到万人唾弃诋毁，她也要王胜军死！
既然老天不杀他，她亲自来杀。
她知道王胜军这个兜里没钱的人每天都会来医院旁的假酒摊要酒喝，她便从中作梗。那个摊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怕王胜军这个老赖真赖上他，不用她多说便答应用过期的酒把人打发走。
王小善以前有过头疼时开的药方，但那早就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拿着以前的药单只需要稍微动动手脚便可以让医院里那群睁眼瞎给她药，她便在医院附近的酒摊里过期的酒下药。她在大学里学过药剂知识，每天都算好用量，只需要几个月，王胜军这个该死的畜生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他就像他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他本就该这样死去，他不配被任何人记得。
明明还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
悬崖旁，王小善说及此处脸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下去，她绝望地朝着沈丹丹大喊：“你知道看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人活生生被人从自己眼前拖走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在医院里听到王阿姨是溺水而亡时有多绝望吗！那时候我明明可以救下她的，她那个时候明明还活着，是我，分明是我害死了王阿姨啊！我才是害死王阿姨的罪魁祸首啊......”
王小善想到那时候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她的王阿姨，她本来以为王阿姨是死不瞑目，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王阿姨分明是在向她求救啊。可是她，却眼睁睁看着还有一口气的王阿姨被王胜军拖走。
王小善跪在地上，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痛苦地捂住脸，头抵在地面，嘴里不停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春节那天晚上，王小善来到山上给母亲送花。白天时她要在店里帮忙没有时间上山，只好晚上偷偷去。她不想母亲独自一人过春节，来看看也是好的。可是等她下山回到店里自己的卧室没一会儿便听到楼下争执的声音，她下楼躲在暗处向声源处看去，看到的却是王胜军拿着锐物砸向王阿姨的一幕。白天她辛辛苦苦整理好的货物台已经倒的倒歪的歪，地上全是碎片，店里一片狼藉，哪还有半点白天温馨的样子。王阿姨被王胜军打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流了一大摊的血。
在夜晚的微光下，王小善看清王胜军那半张溅了血的脸，脸上疯狂和漠然的神情，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人命的嗜血恶鬼。
她吓傻了，双腿吓得直颤。无力支撑的她跌坐在地，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依靠本能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她知道，王胜军已经疯了，如果被现在的他发现自己，她绝对会死。
她就这样跪在地上，哪怕腿因为血液不流通发麻感觉像无数的蚂蚁爬上她的腿上撕咬，她也不敢起来。大脑因为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彻底宕机，眼前的画面也因为死死捂着口鼻不敢大口呼吸导致的缺氧而变得模糊。这种状态大概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当浑身是血的王叔站在她的面前，当错落不齐的警笛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她才堪堪回过神。
她知道，这场迟到多年的审判终于来了。
她看着失神的王叔，看着来来往往的警察，刚刚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根本说不出口。说出来能怎样？说出来王阿姨就能起死回生吗？她如果说出来，王叔就会拽着她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不救王阿姨，别人就会用嫌弃的眼光看着自己。
她撒了谎，她说自己只是看到王叔和王胜军起的争执，对王阿姨的事情一概不清楚。
她又何尝不想帮忙？
难道她希望王阿姨那么好的人死去吗！
可是......
当看见王胜军那冰冷嗜血的眼神她的腿便止不住的颤抖，她承认她当时害怕了。
她知道她就像一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只敢在背后偷偷下药，不敢正面对付。
明明一直希望他死，哪怕拼命也在所不惜。可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她的腿便怎么也不听使唤。哪怕心里再恨，也总有一个声音让她忍耐，让她保全自己。
她知道那个声音名为“自私”。
她知道那个忍耐名为“懦弱”。
她爱的人早就离世，爱她的人也因她而死，像她这样自私又懦弱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王叔眼前，又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王小善斜过头看向只有几步远的悬崖，眼底晦涩不明。
沈丹丹总算发觉王小善状态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仿佛是要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一样！就好像除了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太不正常了。之前一直不敢打断王小善是因为对方实在太冷静，冷静到沈丹丹以为对方只是想和她说真相，所以不想贸然打断对方的话语怕影响对方的思路。
直到沈丹丹听到王小善居然连她亲眼看到王阿姨被王胜军打伤现场这样的事情都告诉她，总算明白王小善为什么会约在这个地方了。
沈丹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就真的没机会说什么了。那才是真的会酿成大错啊！
沈丹丹不敢贸然靠近王小善，急忙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那时的你只是在自保而已，有错的分明是王胜军那个混蛋！你不需要自责的。”
王小善冷笑地看着沈丹丹，沈丹丹被她眼里浓浓的恶意吓一跳。
“为什么你还要安慰我，为什么还要同情我这个杀人犯，见死不救难道就不是杀人犯了吗？”
沈丹丹看着王小善眼里的死念，心想我要是再不安慰你你就要当着我面跳崖了啊！
该死的，偏偏选这个地方。沈丹丹根本不敢贸然上前把人拽过来，她怕还不等她靠近王小善王小善就已经跳下去了。
“我明明算着量，只要再过几天、再过几天那个天杀的混蛋就能被我毒死，为什么啊！”
明明就还剩下几天了，到时候那畜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犄角旮旯里。王阿姨王叔他们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也能为母亲报仇雪恨然后安稳生活了，为什么啊......
明明就剩下几天了，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戏弄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我曾经发誓要把那些毁了我生活的家伙一个一个亲手推入地狱，而现在，毁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的人，竟是我自己？”
“哈哈哈，原来这才是报应啊！我知道我活该下地狱。是因为我的存在母亲才会受人侮辱，外爹外奶才会活活累死。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我却逃避般的将罪名安在王胜军头上——这样的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王小善从容走到悬崖边，低头看向深不见底的山谷。自山谷向上吹的山风将王小善耳边的碎发吹起，头发张牙舞爪地挣扎，仿佛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头皮的束缚。
仿佛预示着既定的宿命。
“我死后，你可不可以替我向王叔说声抱歉。”
沈丹丹咬牙：“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帮这个忙！”
王小善回头向沈丹丹释然一笑，可是沈丹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种释然的表情。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你有爱你的母亲，有安稳幸福的家，有别人不敢妄为的背景，还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有那么多人在乎你，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是我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未来。像我这样的人哪怕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乎吧。”
沈丹丹：“不，别跳！小王姐姐，有人在乎你的。那些警察不是一直都在照顾你吗！他们明明那么在乎你。”
“呵，他们在乎的只是我身上的价值。”
沈丹丹听到王小善的冷笑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该死，踩雷了。
沈丹丹急忙又道：“那王叔呢！王阿姨死了不是还有王叔吗？他也很在乎你啊！”
王小善自嘲：“如果王叔知道了我见死不救的事情，恐怕他会是第一个希望我死的人。”
啊啊啊！沈丹丹快疯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抚一心求死之人啊！
现在又不能在王小善眼皮地下翻鬼书求指导，根本来不及好吧！
沈丹丹：“那你想想你母亲的愿望，她明明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听到这个王小善脸上的神情总算出现一丝松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好好为自己活过一次了，现在只想为自己好好死去。”
沈丹丹没法了，大叫道：“那我在乎你！实在不行你来我家里当我的姐姐！你不是一直喊我妹妹吗，我也一直喊你姐姐，你来我家里当我的姐姐好不好？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我亲姐都没有叫得这么亲切过。你告诉我的事情我不对任何人说，你别跳崖好不好？我求你别跳。”
王小善听到沈丹丹这样说，脸上头一次表现出惊讶。她看着沈丹丹脸上不似作假的表情，苦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沈丹丹懵了，怎么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了？
王小善看着一脸懵的沈丹丹，露出一个让沈丹丹不寒而栗的表情：“是你自己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要硬要闯进我的视线里的，是你自己不顾警察的劝阻执意要调查真相的。如果你不来赴约的话，你只会怀着片刻就会忘记的遗憾而后快快乐乐过自己的日子，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又多死了一个对它而言不痛不痒的人物。可既然你来赴约了，我自然不会让你空手离去——”
“我要你余生都背负我的痛苦活着，我要你因为无法阻止我的死亡而永远自责，我要毁掉你本该安稳的生活。”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高高在上施舍他人的模样，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装成所谓的好心人，执着于所谓的真相，以他人痛苦为己乐，等得到真相后没兴致了就甩手走人，没有一丝同情心。你缠我至今，不就是为了满足你那卑微又可笑的好奇心吗？”
“难道我说错了吗？”
沈丹丹看着王小善脸上阴翳的神情，想说什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好奇心是不假，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将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而她之所以走入这个局只是想着自己能帮上忙就好，从来不是执着于那些让人痛苦的真相。老是出现在王小善面前只是因为担心，她害怕王小善这样一个女生因为受不了血腥的场面而留下心理阴影，所以才会想成为她的朋友去帮助她安抚她，希望她可以早点走出不堪的记忆。
沈丹丹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在王小善眼里居然这么恶心，但是她真的从来没有像王小善所说的那样想过啊！早知道对方会这样想沈丹丹肯定早和她解释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种处境一样哑口无言。
沈丹丹知道现在的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王小善当作是急于否定她的说辞，现在她需要做的只能是沉默，然后寻找其他心理防线。
可是其他的心理防线哪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啊！
沈丹丹看到王小善身上穿着的围裙心脏处的那个小熊图案，她想起王阿姨身上那一件上面的图案好像是小兔子。明明都是一家店的员工服围裙图案却不一样。
等等，熊？
她似乎记得她第一次光临那家店时的确有一只熊玩偶摆在收银台附近货架上，明明上面标了价格却被王小善说成是非卖品。可是非卖品怎么可能会有标价呢？除非是王小善撒谎。但是一只玩偶值得王小善撒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谎吗？沈丹丹没有发觉很正常，毕竟她只是一个顾客，但是当时身为店主的王阿姨也在场，她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而且那个时候她在医院里闻到的假酒味不止是在王小善身上，那个人身上也多多少少粘了一点。当时沈丹丹以为对方只是与王小善走得太近不小心才粘上的缘故，现在想来那种气味不像是才粘上的更像是染了好长时间变淡的感觉。
还有，当时她在垃圾堆里扒出来的酒瓶上有明显的注射痕迹，但是在警方找到的物证里偏偏没有针管。
不仅如此，那只熊玩偶也出现在沈丹丹做的噩梦里面，就是王阿姨抱着唱拍手歌的玩偶。
那只熊玩偶绝对有猫腻。
不过那只玩偶她白天时还看到在店里的，可是当时店里的情况明明让鬼书仔细看过了。鬼书其他方面的能力沈丹丹也许会质疑，但在观察方面鬼书绝对是顶尖的，它说没有疑点就是没有疑点。
所以最为关键的针管平白无故从人间蒸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