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焦二公子交给我吧，您再挑一位妹妹代替我便是。”柔婉的声音从天而降，连绮姑娘藏在纱幔里，还没见着人，就把焦远图的魂儿给勾走了。
“绮儿，这不合规矩！”蕰妈妈虽变了脸色，语气倒是委婉。
“是啊！若如此，我要找朱儿姑娘！”
“我要找阿莱！”
众人纷纷抗议，一个两个跟着起哄，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连绮姑娘不得不出面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说法：“对不住众位，焦二公子醉了，奴家将他带去，免得他胡闹，扰了各位的兴致。明日大家再到红招楼来，奴家愿献舞一支，权当补偿。”
听者面面相觑，衡量半天，以为连绮姑娘独陪一人，不如与众人舞，便不作声了。
“小姐……这焦二公子和连绮姑娘当真情深意切。”萃杉小心翼翼看向身旁的主子。
陶灼只顾凑热闹，脖子扬着像只备战的公鸡：“无妨，我们可以赌一赌花魁！”
“啊？”萃杉有些不情愿，“还没死心呢？”
猜不透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任她胡闹。
好巧不巧，第九十九次鼓声止，那杆劈着叉、褪着皮的花枝落在陶灼手中。
“啊——我拿到了！我拿到了！”陶灼兴奋地跳起来。
萃杉一把扯住她：“我说祖宗，你不会真的要去找花魁吧？”
“来都来了，不得尝个鲜嘛？”说着，陶灼在“小厮”愤懑的目光中挤出人群，还不忘回头叮嘱，“在外面等我！”
萃杉气急败坏，后悔瞒着陶员外跟着小姐进城来，万一小姐有个好歹，自己还不得被活生生剥层皮，无心玩耍，索性出了门，坐在尚有余温的石阶上，抬头看看那张高悬的匾，恨恨骂着：“青楼这种地方果然是人间祸害！”
第一百位拿到花枝的客人穿过重重阻碍，抵达“荣耀之地”，心中的欢乐溢于言表。然而更多人却哭丧着脸，虽说红招楼日日都能来，但就是觉得今天不同，他们长吁短叹一阵，才不甘心地离去。
蕰妈妈挥着手帕送至门外：“大家莫要丧气，只是今日不凑巧罢了。”
萃杉望着一群人唉声叹气地从门里出来，宛如错失了什么重要的机遇，目送他们三五成群沿着长街渐渐走远，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大部分客人，蕰妈妈转身，脸上稍显疲态，不过很快被轻巧的笑容盖过：“诸位都是被上苍眷顾之人，距离成功就差最后一步了。”
“妈妈，最后一步要如何呀？”
“求妈妈教我～”
蕰妈妈只是抿嘴一笑，说起规则来：“这最后一个环节呀，可就靠诸位自己了，谁也帮不得。”
说着，只见十几位姑娘从纱幔后走来，立在蕰妈妈身侧，她们每人双手举着一个花朵状的大托盘。
蕰妈妈慢吞吞笑道：“劳烦诸位取下身上的一样物件儿，放进这个盘子里。”
“物件儿？什么物件儿？”陶灼心下慌乱，赶忙在自己身上一阵摸索，发觉大事不妙，自己随身的包袱一直是由萃杉背着的，此时什么都没剩下，就连腰间的玉佩也不知何时挤丢了，着实窘迫。
眼睁睁看着旁人从腰间取下玉佩；从袖中拿出发簪；从怀里掏出词谱……多是取悦姑娘的玩意儿。
陶灼咬咬嘴唇，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灵机一动，心说要见花魁，定然不能走寻常路。犹豫再三，又往身上摸了一把，把心一横，长长吁了口气：“豁出去了！”——她俯身脱下一只靴子，递向距离最近的托盘。
姑娘攒着眉头，不敢吱声。
这番操作，就连见惯各种场面的蕰妈妈都是一怔，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我说小兄弟，身上没点儿像样的东西，还敢来红招楼找姑娘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毫不避讳地讥讽。
“哪个姑娘见了你这礼物，不得把你一脚从窗子给踢出去！”
“诶，此等粗鄙之物，哪里用姑娘动手，随便叫个护院来，他的屁股上一辈子都得印着脚印儿！”
众人再笑一回。
蕰妈妈也忍不住掩口。
陶灼双颊火辣辣的，偏还要硬着头皮辩解：“你们懂什么？不会真以为那些破破烂烂能被姑娘瞧上吧？咱们红招楼的姑娘，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小爷我这叫另辟蹊径！”
闻言，百余人倍感诧异，仍唏嘘道：“你们瞧瞧，他还不服气呢！”
“好啦好啦——”蕰妈妈拖着长长的尾音止住这出闹剧，“既说是随身之物，便不拘是什么。”
大伙儿这才肯放过陶灼。
“快去把物件儿给姐姐们送去。”蕰妈妈扭头向姑娘们吩咐。
“是。”姑娘们齐声答应，其中一位将托盘举得老远，看得出是有多嫌弃那只从“臭男人”脚上扒下来的靴子。
“等会儿若是有姑娘留下哪位的物件儿，就有人将贵客带进去，若是没有被姑娘看中，自然会物归原主的。”蕰妈妈说完最后的规则，又故弄玄虚，“我们不妨看看都有谁是今晚的幸运儿。”
话音一落，在场百位宾客中，除了陶灼，无不面带喜色，他们似乎对自己的“献礼”相当自信。
毫无防备之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啪嗒”一下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二楼窗外的瓦片上。
随后某个房间里传出一声泼辣的嗔骂：“好没脸的泼皮！敢拿只穿过的破靴子来糊弄老娘！”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陶灼身上，场面十分尴尬。
陶灼红着脸，只恨没有隐身遁地的奇术：“各位，江湖路远，咱们就此别过。”话没说完，不顾一只脚还光着，拔腿就跑。
“小……公子，你怎么……”一直在外面候着的萃杉见她灰头土脸的出来，目光定格在她的脚上，“你的靴子呢？”
陶灼遭了一场大劫似的，身子一软瘫在石阶上，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
歇息片刻，陶灼仰头，映满月色的眸子逐渐上移，装满檐角的瓦砾。
“在那里！”
“嗯？什么？”
陶灼抬手一指：“我的靴子！”
萃杉犹如当头吃了一记闷棍，脱口惊呼：“天呐！这如何拾得？”
陶灼很快有了主意，主仆二人立即行动起来。
萃杉搀着陶灼距离那扇“社死”之门越来越远，在路口处拐进一条悠长的巷子。
是一条极窄的胡同，没有灯火，不见行人，零星的几户人家也早早睡下。即便今夜这样的朗月，也被无情地阻隔在外，这黑暗仿佛是月色的负心人。
“小姐，可以了么？”
“再高点儿。”
高耸的青砖墙下，一对主仆叠起了罗汉——陶灼踩着萃杉的肩膀，纤弱的手臂勉强攀住墙上的砖缝，拼命往上爬。
“小姐，你当心点儿。”身下的萃杉贴着墙壁，十指因用力而轻微颤抖，就差把指甲嵌进砖块儿里去，咬着牙，吃力地踮起了脚。
“萃杉，用力用力，就差一点点！”
萃杉的额角渗出细汗，眼一闭腿一蹬，不料下一秒就失去了重心……
“哎哟——”
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萃杉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爬起来去搀扶还在地上打滚儿的陶灼。
“你个死丫头，想摔死我嘛？”
萃杉自觉愧疚，不敢抬眼看主子的脸：“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陶灼揉着生疼的臂膀，看向那堵能够潜入红招楼后院的墙：“再试试！”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萃杉从黑暗深处寻来几块砖头，铺平了垫在脚底，加了十二分小心托着踩在肩上的主子。脚尖一点，全部的重量落在两条细弱的脚腕上。
感觉到肩膀越来越轻，她知道主子的大计已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陶灼坐在高墙之上，晃荡着腿，望一眼满天月色，明亮如水，不知怎么就照不进这条巷子。然后对那个站在黑暗处的人影神气地翘起鼻尖：“这一去，不仅要拿回我的靴子，还要讨回我的面子！萃杉，你就等着见证我的高光时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