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做什么?”
将赵杰打发下去,张仲原皱眉看着江韶他们离开的门口。
“江念怕是坐不住了。”
谢谕清高深莫测地说了这句话,而后看向他:
“前任指挥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仲原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突兀地露出几分堪称仇恨的神情:
“家父在护送城主府中人的路上被妖所杀。前指挥使不顾江家和钟家劝阻,执意要帮属下调查此事,不幸染病身亡。”
“那,就是个正直的官了。”
谢谕清眼神平静,不知是在说前任指挥使,还是在说慕千影,抑或只是随意感慨:
“正直而不懂自保的人,总会被旁人算计。”
人声纷扰,随着无渡城的苏醒逐渐清晰、混杂。
这座无渡城里的所谓守护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
晚秋,寒风乍起,纵使参天之木,也无法逃避上天安排的秋冬严寒。
最后一片枯叶落地。
谢谕清一人立于檐下,静静凝视着那片叶子。
许久后,空无一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音:
“不是我。”
慕千影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人也看起来怏怏的:
“我没有伤人的理由。”
谢谕清微微颔首:
“我知道。”
慕千影在他身旁蹲下,为自己无能为力而导致的伤亡懊恼:
“我没能抓住它,一路跟到了镇妖塔,但进不去。没想到那东西竟能甩开我,跑进城中伤人。”
“这不是你的错。”
谢谕清微微蹙眉:
“你已经尽力了,若是没有失去灵骨……”
他的话一顿,又突兀地止住了。
慕千影抬起头看着他:
“昨晚我说你不是宁望尘,但是你并不信我。”
是个肯定句。
她大多数时候听什么信什么,但某些时候,却又格外敏锐,格外不好糊弄。
谢谕清微不可查地吐了一口气:
“我有宁望尘的记忆,我看到了很多过去的你,还有我杀你的样子……太真实了,我不知道怎么对自己解释,才能让我相信你的话。”
“你太善良了,甚至对着灵魂酷似宁望尘的我,都愿意去寻找体谅我的理由……”
他声音凉凉的:
“其实你一直在观察我,对吗?你虽然在学习人类,但是时间太短了,你瞒不过我。”
“若你是善心发作,为着你以为的朋友情谊,不忍心判我死刑……又或者,是你觉得区区灵骨,不值得你和朝夕相伴的宁望尘翻脸成仇,哪怕我只是像他几分,你都可以找理由原谅我……”
谢谕清的语气冷了下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吐出两个字:
“……随你。”
“你觉得我是因为不想和他翻脸?”
慕千影皱眉,她不能理解谢谕清为什么执意要内疚自责。
她觉得恼火:
“那是我的仇人!不需要你替他内疚痛苦!也不需要你替我记恨!”
看看。
他为她不忿,为她心痛,为宁望尘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自责。
慕千影非但不领他的情,甚至不许他责怪宁望尘。
谢谕清怒极反笑,他垂眸看着慕千影:
“你究竟盼着什么?盼我是他?还是盼我不是他?”
“这是……”
慕千影快要跟不上他的思绪:
“这跟我盼着什么有关系吗?”
“……”
谢谕清转回了头,一副不肯再听她说下去的态度。
慕千影终于感受到了话本子的无语是什么感觉。
谢谕清没法面对她的眼睛,事已至此,他已不想说出度朔君曾在梦里对他说的话。
也许度朔君在撒谎,一个活了许多年的妖,他的话未必靠谱。
但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番话呢?
让他因为内疚远离慕千影,还是让他知道慕千影有多爱宁望尘,爱到不忍记恨?
谢谕清攥紧了拳头。
他竟还不自量力地,企图取代宁望尘在慕千影心里的地位。
原来他竟是如此卑劣贪心之人。
无论是慕千影的仇恨,还是亲近,乃至数年陪伴的记忆,他都想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
谢谕清心想。
既然如此,就让他来赎罪,让他帮慕千影取回灵骨。
他不说话时,慕千影也只是一个人生闷气。
善良……心软……
怎么这话今日从谢谕清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让人不爽呢?
她忽然想到了那昨夜那怪物身上和自己相似的气息,还有镇妖塔附近诡异的气息。
那鬼,为何要挖人心脏呢?
如果它先前去寻自己那次,不是挑衅或是试探,而是……
提醒自己呢?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中浮现。
“谢谕清……”
慕千影的声音有些犹豫不决:
“会不会,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善良呢?”
谢谕清又是一股无名火:
“你居然宁可贬低自己也要为原谅他找借口……”
他几乎要被胸腔中翻涌上来的酸意活活气死,一转身,却对上了慕千影充满恐惧的眼睛。
“你……”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顾不得前一秒还在吵架,谢谕清下意识便想伸手抚上慕千影的脸。顿了顿,到底只是握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了?”
慕千影的温度比平时要低上很多:
“我被挖走灵骨时,真的毫无怨恨吗?”
谢谕清一愣,他想到了在瑜县刚见慕千影的时候,她还会偶尔露出那种充满仇恨的眼神。
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个整日念叨着“柚子糖糕”的却买不起的穷光蛋。
她,应当是恨过的。
谢谕清心想,就听见慕千影微微颤抖的声音:
“人之恨,可成恶鬼,那我的恨呢?会不会,成为更可怕的东西?”
“镇妖塔外面的封印,到底是在防备什么?”
慕千影的双眸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要去镇妖塔里,我必须立即去找我的灵骨。”
她的声音格外坚定。
谢谕清缓缓放下手,他从中感受到了事关重大:
“和昨夜妖物有关吗?”
慕千影点头。
“之前你试了很多次,都不能突破镇妖塔外的封印。据说封印由钟家所设,也唯有钟家之人可解。”
谢谕清沉吟:
“妖物频频指向镇妖塔,钟家必有察觉……或许,这个机会,就要等到了。”
“我帮你。”
*
徐嫣躺在床上,小丫鬟在外间走动,怕吵醒了她,不敢出声,只有低低的私语断断续续透过帘子传进来:
“夫人……睡着……”
江韶的声音疲惫而坚定:
“知道了,母亲醒了及时叫我。”
想到女儿小时候板着脸,凡事都追求尽善尽美的样子,一副小大人模样。徐嫣便忍不住想笑。
然而她嘴角弧度刚起,便觉得心脏处一阵急促的抽痛,叫她痛得连连蹙眉。
江念说,妖物是鉴妖司指挥使的侍卫,慕千影。
那半夜从她屋内逃窜的黑影,在被府中有道行的护卫一剑劈下时,掉落的藤蔓便是慕千影的灵力所化。
然而江念怒气冲冲去抓人,回来时却脸色格外难看。
她觑着,儿子脸上似乎还顶着巴掌印。
对此,江韶只说是和鉴妖司闹了矛盾,叫她不必操心。
徐嫣也只能叹口气。
女儿大了,担了少城主的职责,终日同琐事打交道,不但要应付钟家,还得处处替城主府善后,想来压力不小。
妖物没能捉住,城中死的人也越来也多,她的心脏也日益难受起来。
江韶两头操心,人也已经瘦了一大圈。
若是没有那件事就好了。
徐嫣在心里想着。
人躺着不能走动,乐趣便少了很多,总会情不自禁反思过去。
她若是真死在这场妖物作祟里,是否是自己的报应呢?
如果那时鉴妖司的指挥使来调查时,自己再劝一劝夫君呢?
会不会那位指挥使就不会死了?
她的苟且偷生,终究是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抓刺客!有刺客!”
外头忽然传来疾呼。
徐嫣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一道影子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床头。
她睁大了眼睛,心跳猛地加速,伴随着剧痛,叫她快要被活活疼死之际,对方忽然抬手虚空按住她的胸口。
徐嫣顿觉心口一凉。
这就是那个挖人心脏的妖?
临死之际,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感觉到了害怕和悲伤。
一阵冰凉的、心脏被剥离的触感传来。
徐嫣缓缓闭上了眼睛。
慕千影凑近她:
“你好点了吗?你怎么睡了?”
徐嫣睁开眼:
“我……我没死?”
慕千影便知道她是误会了。
她抖了抖手上提着的一根发黑的藤蔓:
“这妖没有直接挖走你的心,所以我还能替你将她种下的藤蔓拽出来。”
徐嫣怔怔看着她手上提着的藤蔓:
“你是……”
“我不是妖。”
慕千影急忙解释:
“我是慕千影。你儿子江念冤枉我,我从来都没有来城主府害过你。”
她观察着徐嫣的神色,还是问了句:
“你不会也不相信我吧?”
帘子忽然被人一把掀开,江正宏提着剑大步走来:
“夫人!……夫人你醒了!”
他凶巴巴的脸色在看到坐起来的徐嫣时一下子变成了欣喜。
徐嫣回头,却不见了慕千影的身影。
她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嗯……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正宏扔了剑,小心给她掖了掖被角,刻意放轻了语气,生怕吓到她:
“没什么,一个刺客而已,早被老子一剑砍了,夫人莫怕。”
作者有话要说:慕千影:(恋爱中的)谢谕清简直不可理喻!
谢谕清:我不管!我都和宁望尘这么像了,你居然还没有上来一剑捅死我报仇!你就是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