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站在芈沐霖面前，肩头的衣衫还残留着雨的湿意。他垂眸看着办公桌上同样湿了一部分的快递箱子，寄件人方时韫，收件人江凛。
芈沐霖说了什么，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三个字抓着他的思绪越搅越乱，让他无力再关心其他。
“江凛。”
叫名字是集中注意力的最快方式。江凛说：“抱歉，芈老师。”
芈沐霖捞过身前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无奈地瞧了他一眼，把快递箱子往他那儿推。
“东西你拿走吧。”
“过去的时候箱子就被雨淋湿了，我就先拿回来了。”
江凛接过箱子，五指扣紧箱底。
“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尽快调整好状态。”芈沐霖苦口婆心地说。
江凛吸了口气说：“好。”
芈沐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批改她的作业：“你回去吧，今天周五，回家好好休息两天，下周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样子。”
江凛点头示意，抱着快递箱子回到班里。他向前面的同学借了把美工刀，划开胶带，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
一打开就看到了只企鹅公仔，脖子上系个小行囊，捧着颗半身高的粉色爱心，坐在乐谱上。字迹被晕开，乐谱似乎被浸进来的雨水黏在一起，表面还有未干不平的褶皱。
脖子猛地搭上重量，盛尘宇还是老样子，用胳膊勾着他，笑嘻嘻道：“拿回来了？让我看看！”
一看一个不吱声，盛尘宇收起嬉皮笑脸，没什么底气地侧头看了眼江凛。
“被雨淋湿了。”
江凛回答他不敢问出来的困惑。他把企鹅公仔拿出来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分开乐谱。
上天注定不让人如意，软化的纸再小心也很难完全分离，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撕到一半纸开裂了，还有一半不死心地黏在另一张上。
江凛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暗了下去，他把乐谱摊到书桌上，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盛尘宇有点发怵，不确定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说：“兄弟？”
课间很热闹，没有人注意这里。窗户装裱雨的斑驳画作，模糊了景色，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
盛尘宇一言难尽：“我说兄弟……你不会哭鼻子了吧？”
江凛否认：“没有。”
盛尘宇问：“那你傻站着干嘛？”
江凛愣了下。他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坐下去，从桌角抽了本薄的课本，对着那份乐谱轻轻地扇，想它能快些干。
盛尘宇从他手里抢过那课本，嘴上嫌弃：“本来想着让你开心点儿，你怎么还能越来越难过。”
江凛没什么反应。经过一番折腾，盛尘宇早已深知好兄弟的德行，他扇风的动作不停，叨叨起来也没完：“好歹过生日呢，开心点呗大寿星。”
他的好兄弟惜字如金：“嗯。”
临近放学，雨已经停了。
江凛和盛尘宇一起出教学楼，黄叔已经等在校门口了。盛尘宇跟黄叔打了个招呼，黄叔弯腰冲他和蔼笑了笑，让他上家里来玩。
盛尘宇说改天再一定去，叫黄叔和江凛在这等会儿，他去他爸那儿给江凛拿个生日礼物。
黄叔慈祥地看着他俩。江凛说了句谢谢，盛尘宇骂他一整天净瞎客气，逗得他弯了眉眼。
江凛站在树荫底下，黄叔站他旁边对他送上祝福：“小凛，生日快乐。”
“谢谢黄叔。”
“今天小云来接你了，先生和夫人也回来了，章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你回去庆祝。”
“嗯。”
江凛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每年的生日就像是一年一度的特定仪式，这一天，他爸妈是一定会回来的，一家人在一块吃饭，再有就是江停云的生日。
“哎，你听说没？”
“什么？怎么了？”
两个女生穿着京州一中的夏季校服从校门口说说笑笑走出来。
“前阵子不是高二有个人休学了吗？”
“那个方时韫吗？”
江凛对这三个字犹为敏感，把视线探了过去。黄叔看着他，叹声略微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对啊，就是他。”
“他怎么了呀？”
“听他们班班主任说，他是家里出了事，短期不会回来了。今天她还在班上问，有没有认识方时韫，让人把资料给他捎过去。”
“啊？他真不回来了？”
“谁知道呢。”
江凛听出了神，发涩的心又一次跌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江凛！”
盛尘宇拿着个礼盒在马路对面喊他，等绿灯了跑过来，把礼物塞他手里，抬了抬下巴说：“MP3，新型号。”
“以后失眠你就听会儿。”
江凛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又说：“谢了。”
“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谢来谢去。”盛尘宇一拳垂在他肩膀上，“显得跟我多生分。”
江凛笑了下：“真不去我家蹭一顿？”
盛尘宇摆摆手：“不去了，心意已达，收好。”
黄叔带着江凛回车上，打开车门，江停云在另一侧打瞌睡，无聊得不行。江凛钻上车了，江停云久醒了，混着哈欠喊了他一声哥。
车子启动。江凛闭上眼，跟她说：“嗯，困了就睡。”
“那可不行，生日快乐还没说呢。”江停云坐得也不老实，被黄叔说了句。
“生日快乐！哥。”
江凛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谢谢。
“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
“那你怎么一点不好奇我送你什么礼物啊？我叫妈放你房间了。”
黄叔被兄妹俩欢快的氛围暖到，虽然只是江停云单方面的。江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还是配合道：“什么礼物？”
江停云变戏法似地朝他张开手，但手心是空的：“小提琴啊！”
江凛的身形僵了僵，他往上蹭了下，靠在坐背上，不着痕迹道：“为什么送这个？”
江停云解释：“你上次不是在家里听了一晚上小提琴曲嘛。以为你喜欢就送了。”
“对了，是章姨起夜的时候听见的，她怕打扰你就想着早上再问，结果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她吃饭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你回头跟章姨说说，她老担心你。”
黄叔也忍不住道：“章姨真的很关心你们，我俩没事老在一起唠。”
江凛说：“嗯，我晚上跟她说说。”
有江停云在，一路上热热闹闹。江凛和江停云从两侧下了车，章姨在同一时间打开大门，满脸喜色。
她喊：“小云，小凛。”
江停云扑上去抱她：“章姨。”
夏有仪站在客厅说她没大没小，江停云吐了个舌头说有什么关系？江凛背着书包慢慢走过去，喊了声章姨，又叫了声妈。
“诶，江凛，生日快乐。”夏有仪自卖自夸，“我今天跟着你章姨学了两手，你尝尝。”
“嗯。”
章姨去厨房端长寿面。江凛卸了书包坐上桌，对着主位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喊了声爸。
江向晚颔首，除了些日常的关切外，难得问了句：“今天你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黄叔停好车回来，章姨把长寿面放在了江凛面前。一颗水煮蛋加一碗鸡汤面，捞得嫩绿的新鲜蔬菜，长寿面的标配。
江凛没有动筷，看向江向晚说：“我想让您帮我找一个人。”
他要黄叔帮忙，势必也是瞒不住江向晚的。
江向晚的脸色骤然黑了下去。夏有仪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问江凛：“是方时韫吗？”
拳头在桌下紧握，江凛承认：“是。”
章姨缓和道：“小凛，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好朋友吗？”
江凛说：“是。”
江停云不敢抬头看这剑拔弩张的饭局，只能低头扒饭。黄叔和章姨说到底也没有立场插手夫妻俩教育孩子，看着他们三，心里干着急。
夏有仪没有再往下问原因，看了看一桌子菜：“先吃饭吧，有什么吃完饭再说。”
黄叔和江停云也帮着劝，几个人坐在桌上勉强渡过了这顿饭，如果不是蛋糕连蜡烛都没吹，可能还算得上平和。
江向晚见江凛没怎么动筷：“江凛。”
江凛抬头看去。
“我和你妈是家族联姻，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唯一在意的就是你和停云。”
江向晚皱了皱眉。早在知道江凛让黄叔帮着查一个人时，他就心生怪异。在他的印象里，江凛从不会让他人去帮自己做什么，不管是黄叔，还是夏有仪，或者是他这个爸。
一次都没有。
然而他为了这个方时韫一次又一次地破例。
“我和有仪成天出差，疏忽对你们的陪伴，我知道我对你们的要求很严格。”
“但做我的儿子，你就要行得端，坐得正。我们家是有点权势，可我从小就告诉过你，权势不是你随意可以动用的工具。”
“我问你，你要找的人，你敢肯定他想见你吗？”
江凛和他对视，诚实又心酸地说：“不敢。”
“我和你妈妈要查谁，基本上是为了维护公司利益，是给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个交代。”
“查他，知道他的一切，还是在未经他人允许的情况下，江凛，至少你现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