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岑把礼盒打开看了一眼，比自己上一个用的都好，买那么贵的干嘛。
“能退吗？”
“不能了，我已经拆开检查过了，专柜退不了，你收下吧。”颜贝连忙摆手，生怕季禾岑把它退回来。
推辞不掉，季禾岑只能收下，把礼袋推到了桌边防止被油溅到。“你拿这个点烟见客户的时候会不会很没面子啊？”颜贝有点担心季禾岑收下但用不上。
“我都不怎么抽烟，而且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现在出去谈工作要抽烟都出门抽，谁知道你拿什么点的，就是拿火柴划也没事。”
季禾岑又看了一眼礼品袋，“这个礼物。”顿了顿，“很贵重。”
“那就好，你记得要用。”颜贝听了他的话放心了不少，拿起了筷子开始夹菜。
季禾岑本来就不怎么饿，随便吃了两口之后就没了胃口，太安静了只有筷子和餐盘碰撞的声音。
其实季禾岑早就想问颜贝，为什么他吃饭这么慢，菜像和他有仇一样，他每一口都要嚼好久才咽，然后周而复始地再把下一口菜塞嘴里。
季禾岑有个叫吴综材的大学同学，他爱打篮球，个子很高，吃饭特别香，坐他对面和他吃饭自己都能不自觉的多扒两口。颜贝吃饭和他完全相反，看他吃的简直痛苦，外人看起来他每咽一口都很困难。
思考了一下既然颜贝乐意请人一起吃饭那这应该不是特别冒犯人的话题，季禾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吃饭这么慢，上学的时候老师不催吗？”颜贝刚送到嘴边的筷子在听到季禾岑的话后放了下来，怔了一下后又面色如常。
“催啊，他催他的我吃我的，我每次都是食堂最后一个走的。”
颜贝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季禾岑并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但是对这件事他却一反往常，对于颜贝的隐瞒有点不悦。“嗯，为什么？”
“你想听哪个版本的解释。”季禾岑的语气里有点逼迫的意味，颜贝读得懂，也不想在他面前再撒谎了。
“都想听听。”季禾岑放松身体往后靠在了座位上，颜贝没有再和自己绕圈跑火车还挺让他意外，对答案的兴趣又高了一点。
“我对外一般说是我胃不好，医生说需要细嚼慢咽不然就会胃病复发，很痛。”颜贝这套说辞在学生时代基本上没人深究，都对他表示理解，但对季禾岑来说就是一个再拙劣不过的谎言。
“实话呢？”季禾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有点漫长，你别嫌烦。”颜贝先打了一针预防针再开口。
“我小时候，大概八九岁吧，颜光强刚把我接回去，接回去也不管我，我上学都没人接我回家，都靠我自己走回去，所以回去的会比别人晚一点。”
颜贝喝了口水继续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欣兰知会的保姆基本上只盯着颜珺和颜闪吃饭，但是会给我留一份，等我回家了自己吃，吃完了她再一起去收拾。有一天我回家晚了保姆突然发疯一样把留给我的那份饭按到我脸上，捏着我的脸强迫我张开嘴拿着筷子就往里面灌，当时一边被米饭呛一边喉咙被筷子戳，好几下都戳到了嗓子眼了，而且还把碗摔在地上直接摔门走了，说什么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只能捡地上的吃。从那之后我只要吃饭一快，就老感觉有筷子在戳我嗓子眼，怎么都咽不下去，严重的时候还会干呕。后来我发现慢点吃就好多了。”
颜贝说的很云淡风轻，事实上这件事让他快十年没好好吃过饭。
颜贝九岁的时候被颜光强认了回来，但毕竟不光彩，没声张，也就没让他转学和颜珺颜闪一起念。甚至家里的司机都不知道颜光强原来还有个儿子，直到小学毕业后才直到他的存在。
李欣兰本来就不爽这个私生子，现在颜光强还把人直接领回了家，她明里暗里都讥讽过颜贝，只是那个时候颜贝傻，听不懂人话，居然还傻不愣登地听颜光强的话也喊她妈妈，差点没把李欣兰气死。
颜贝听不懂她的话里有话，颜家的下人可最会察言观色，女主人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谁都能给颜贝甩脸色。
他们那些干活的也不容易，颜光强喜怒无常，李欣兰又挑剔得很，大部分时候在颜家里都活的憋屈，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打牌。
李欣兰说过不用等颜贝回来吃饭，保姆看好颜珺和颜闪就行，因为没人接颜贝，他都是走回家的，回家每次都会错过饭点，保姆给另外两个孩子喂好饭后会给颜贝留一碗放旁边，等他回来吃完了一起收拾。
那一天颜贝在路上没看清路，被一块石头狠狠绊了一跤，膝盖破了一大块皮，裤子都擦破了。晚回去会被开门的骂，强忍着疼痛颜贝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血肉混在一起贴在粗粝的裤腿上。
受了伤自然走得慢一些，回到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了快半小时。负责做饭的保姆昨晚和其他人一起打牌输了快一个月的钱正琢磨着怎么今天再赢回来，等了二十分钟了颜贝都没回来。
工友已经在催她赶快去，不来就没她位置了，保姆心里烦的不行想着这个死小孩是耽误事，每多等一分钟就怒火烧心一分，直到颜贝背着书包从进门起，他都是慢悠悠一点点往餐桌挪，保姆直接气炸了，都回家了还磨磨蹭蹭，这么几步路都不高兴走，那我喂你吃，一时间急火攻心，抄起桌上给他留的饭，掰开他的嘴直接把饭拿筷子捅了进去。
筷子在颜贝细小的嗓子眼戳弄，强烈的异物感让喉头痉挛，本能的排斥着，颜贝整个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干呕着连带着刚才被灌下去的饭一起吐出来。保姆看到他抖得厉害，脸也憋得通红，开始害怕，啪的一声把碗一摔，临走还恶狠狠地说再回来这么晚以后就去捡地上的吃。
颜贝一边咳嗽一边嚎啕大哭，泪水从眼眶滚落，砸向一片狼藉的地板，无助地看向周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颜贝只能一边哭一边把地上的饭菜收拾干净，不然等会拖地的又要说他。
那一晚，颜贝知道了眼泪很咸，特别咸。之后很长很长时间里对吃饭都有些不适应，看到像筷子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也会害怕，每当吃的快一点的时候，那种喉咙被戳搅的感觉就会涌上来，严重的时候还会干呕。
不过也没人关心他的异常，吃饭是一件大事，不是说害怕就能逃避的，挨饿很难受，吃饭也很难受，但是不吃饭会死，颜贝才不要被饿死。
别人在吃饭颜贝在争斗，每一次吞咽都是艰难地脱敏，后来也适应了这个过程，发现吃一些流食和吃的慢一点基本上就不影响进食。颜贝靠着喝牛奶和脸皮厚坐在食堂慢慢吃倒也长了身体，一直窜到一米八，但是毕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让自己慢慢吃，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吃个半饱，所以人很瘦。
颜贝语气没什么起伏，嘴里还在慢慢嚼着菜。季禾岑看着他，没说话，眼神有点复杂，看不出情绪，低头看了一眼手心又抬头看着颜贝，刚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季禾岑并没有可怜的意思，颜贝没看懂，以为他那个复杂的眼神是听到自己那一长串的卖惨在同情自己。
“诶诶，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怎么样，我又不是吃不下饭或者是不爱吃饭了。”
“我可爱吃饭了，要是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吃得横着出去。人家厌食症可比我严重多了。”颜贝也不是在安慰他，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吃饭了，至于那些不良反应，他也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通过斗智斗勇和它和平共处。
“嗯，知道。”
“你慢慢吃。”季禾岑给颜贝的杯子里又添了一点果汁，没去看他。
“我等你。”
颜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口干，又喝了一口果汁，总感觉比刚才喝得要更加甜一点。
“还有几年毕业。”
季禾岑看了一眼工作安排，下周二的例会得提前开了不然赶不上和颜贝一起去颜家，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信息。
“还剩一年。”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口，颜贝夹起来一口吃掉了。
“都没毕业为什么他这么急着让你结婚，就不能再等一年吗。”季禾岑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怕是要比我更早毕业吧。”颜贝冷笑了一声，具体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目前这个状况算不算联姻他也不知道，哪有挑两个远离权力中心的人联姻的，负负能不能得正他不知道，但他猜这肯定和颜光强的病有关。
“平时住外面？”
“嗯，学校不忙的时候就住外面。”
“不嫌麻烦？住宿舍上课不方便吗。”
“晚上的门禁太烦了，有时候我忙完一些机构的事就回不去了。”
颜贝看季禾岑没说话主动说了下去。
“我在两个培训机构兼职赚赚生活费。”
“颜光强不给你？”
“怎么季国发给你？”颜贝反问了回去。
“给我我没要。”季禾岑上学的时候没留在首都，去了南方一所学校，四年都没回来过。季国发给钱的方式相当下贱，磕一个头一千，他愿意磕几个他就给多少，上不封顶。季禾岑根本懒得理他，直接一走了之，直到毕业要创业才回来。
“那我是一分都没有。”颜贝摊了摊手，要是颜光强真给他一定要。
“所以歪门邪道都用上了？”季禾岑没明说，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是，你听我解释一下，我不是甩锅也不是推卸责任，好吧我就是狡辩，我不是天天没事干就在那碰瓷的，就干过一次，而且那个人答应的可爽快了，第二次就是你……”颜贝知道前面季禾岑是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套他话，他也没想过隐瞒，要做朋友就要坦诚以待，更何况自己的第一印象又不好。
问来问去真正的目的居然在这里等着，那天的尴尬又浮现出来，熟悉的丢人感充斥着，颜贝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快咬到舌头才磕磕绊绊讲完，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十分不足，和平时那副巧言乖张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光运气不好，而且还很不识好歹，不知道该好好配合你。”季禾岑转了转在已经沁出水珠的玻璃杯，和桌子的摩擦发出了一点声响。
“不是，真不是。”嘴皮子光打架，就是说不出自己真正想说的，颜贝觉得自暴自弃地往座椅后一靠，闭上眼睛，在想弥补的方法。
“骗你的，以后别干了。”看到他的表情，季禾岑心里那点恶趣味也差不多被满足了，适时收手。
“缺钱我可以借你。”
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但是有成千上万片枯黄的，被虫蛀的，最后都会走向落败的叶子。
没有人在一棵树成长的过程中浇水施肥扶正的话，再想要枝繁叶茂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太辛苦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季禾岑提醒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回头看，在时光的长河里刻舟求剑是再傻不过的一件事。
但是最近他总在颜贝的身上，找到自己当时的一些影子，如果当时有人捡起来那些破败的叶片自己会不会好过一些？
“嗯嗯，我以后肯定遵纪守法，一没钱了就来投靠季总。”颜贝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也没把他的话当真。
“李欣兰为什么要跟着。”
“她老是觉得我惦记他们的钱，房本啊户口本儿全都看的比机密文件还紧。”
李欣兰给颜珺买过一个遥控电动汽车，颜贝也没想着去拿就是想走近点看看，刚走两步就被李欣兰喝住，从那之后李欣兰就认定了颜贝看到他们的东西都想要，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结婚之后，拿着结婚证分户会容易很多，找个时间可以把户口独立出来，我可以去和她说。”
分户这件事是也是季禾岑在考虑的，算是结婚给他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处。
“这样吗，我有时间就去办。”
一顿饭聊了很多，颜贝很久没这么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坦白”，没去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很久，颜贝真的把自己点的全吃完了。
季禾岑的手机响了好几下，他看了几眼之后都选择了无视，直到一通电话打过来。
颜贝才意识到早就没继续动筷的季禾岑到底等了他多久。“太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下次你有事先走。”
季禾岑接了电话后，颜贝感到不好意思，耽误他这么久，就催着他先走。
季禾岑拿了桌边的礼袋说了句抱歉匆匆走开。
夏天的白天很长，还有落日的余辉没有散尽，颜贝走在路上，拿手在眼睛前面比了一个圈，圈住了那枚红彤彤的太阳，虽然卡在楼宇之中，但无论怎么移动都不会消失。
今天吃的好饱，还有无限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