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中时，凤栖池碧波荡漾，映照一片天光。四周亭台楼阁，倒影皆映于湖中。

沈玥站在池畔，望着自己的影子在水面起起伏伏。为了确认灵魂离体的时机，她跟太后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娘娘，要不……再等等？”沈玥低下头，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罢了，你先回去吧。”李兰珠摆了摆衣袖，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

沈玥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的猜想竟是错误的。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行礼告辞后便回了丽景轩。

瑞雪迎上前来，见沈玥低头耷脑，有些无精打采。她为沈玥到了壶热茶，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在太后娘娘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错了一些事情罢了。”

【你没有想错。】太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你走后没多久，哀家就回到慈宁宫，突然感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便失去了意识。】

沈玥瞪大双眼，几乎从座椅上蹦起身。瑞雪见她表情变了好几遭，先是满脸惊讶，而后又是喜悦释然，随后是紧张关切。

瑞雪愈发担心起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想:娘娘去太后那边走了一趟，该不会回来就得了失心疯吧？

沈玥注意到瑞雪困惑的目光，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语气恢复如常:“我要再出去一趟。”

“去哪儿？”

沈玥目光坚定:“去凤栖池。”

虽然时间有所推迟，但结果真的如猜想那般。如果是因为凤栖池让太后娘娘灵魂离体，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再去便可以将太后送回？

她必须要再尝试一次。

“可是娘娘，您看现在天上有好多乌云，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瑞雪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犹豫。

沈玥转头望向窗外，这才意识到天空不知何时聚起大片的乌云，遮挡住原本明亮的日光。

“无妨，带着伞出门便可。”沈玥不知太后身体那边的状况，心想还是早点解决为好，免得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瑞雪点点头，很快找来两把伞，跟着沈玥出了门。她们才出发没有多久，天空便落下几滴雨。雨渍在干燥的地面晕染开来，越来越多的雨滴溅落地面，很快打湿整片石板路。

两人撑开伞，刚走到凤栖池旁的小道，远远看见一列浩浩汤汤的队伍。几个身形壮硕的太监扛着步辇匆匆朝这边走来，一宫女举着蓝紫色罗盖伞，两个宫女手持日月扇护在左右。

“好气派啊，不知是这哪位娘娘？”瑞雪小声感叹道。

【何芸，哀家记着好像封的是昭容。没想到她出门倒是好大的排场。】

沈玥正听着太后话语，待她回过神时，步辇已行至跟前。底座横着的抬杠摇晃一下，竟然直接朝沈玥撞来！

她来不及避开，下意识用伞阻挡。只听“哗啦”一声伞骨折断好几根，随后左肩抵上横杠的尖角，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娘娘！”瑞雪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玥还没来得及说话，步辇旁为首的宫女却先发制人:“你们挡着我家娘娘的道不说，居然还不行礼！”

“你……”瑞雪有些气愤，双手叉腰正要上前据理力争。沈玥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莫要发生冲突。

何芸的位份比自己高，她尚且招惹不起，何况是瑞雪一介小小宫女。沈玥没有被对方的挑衅惹恼，若是真的因此产生纠葛，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她冷静行礼道:“见过昭容。”

“自家奴才手脚驽钝，还望婕妤莫要在意。”何芸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身着茶绿色窄袖纱裙，肩系团纹绣花斗篷，双眸似秋水清波流盼，柳眉弯弯略带几分无辜。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还不快给婕妤赔罪，再拿把伞给她。”

“喏。”那宫女不情不愿地应下，将伞递给沈玥，“方才是奴婢一时护主心切，不小心冲撞了婕妤。”

沈玥接过伞，感到有些诧异。何芸的话说得很客气，甚至还让宫女给了把新伞来赔礼道歉。莫非方才的碰撞只是无意之举？

【她是故意的。】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点出了其中的关键:

【若她真的是无意，早就在撞到你的时候就该说话。而不是等宫女逼着你行礼以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沈玥这才恍然大悟，在心中不由得感叹何芸的手腕，跟朱珞茵比起来更是技高一筹。她这般做法若是没被看透，反而可以博得好感。既不会遭人记恨，也不会落人口舌。

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没给沈玥留下任何插话的间隙，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尽了。现如今她看破了何芸的手段，也没办法挑出什么毛病，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然而，如今的沈玥早已不同往昔。她已经学会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出一口气。这事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揭过。

“多谢何昭容。”沈玥挤出笑容，忽地话锋一转，“不过妹妹有一事想要请教。”

“何事？”

“宫女见了嫔妃，也是该行礼的吧。”沈玥嘴角勾起的笑意加深，目光扫过方才找茬的宫女。何芸她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主动挑衅的宫女却可以。

何芸面色一僵，沉默良久。

她先前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好人模样。此刻沈玥这么一说，倒是让她骑虎难下，不好发难。只能好人装到底，对宫女冷声命令道:“去给婕妤行礼，自己掌嘴二十。”

那宫女硬着头皮行李，眼含泪花梗着脖子，抬手开始扇自己巴掌。“啪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听来无比清脆响亮。

沈玥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宫女也给自己行礼就罢休。却没想到何芸做事如此狠绝，对待自己的宫女直接掌嘴处理。

“够了。”沈玥拉住宫女的手。这事态再发展下去，反而要演变成她仗势欺人了。

【何芸倒也是豁得出去。】李兰珠兴致盎然地在旁边看着好戏。此女心思深沉，行事果决狠辣，当真是一个好苗子。

此时空中轰然响起一阵雷声，天边划过闪电。何芸心知此时再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着好。她摆了摆手:“快些走吧，免得雨下大了。”

沈玥望着队伍声势浩大地离去，垂眸没有说话。

【哀家原以为你会忍气吞声，没想到竟比以前有了些长进。】

以前沈玥确实好脾气，却不知好脾气的温柔性子落在别人的眼里，有时便成了懦弱。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因为落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反而想通了许多。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时若是退让一步，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反而变本加厉。

沈玥平静地拍了拍肩头的雨滴，放下被撞烂的雨伞。她缓缓抬起胳膊，抖开何芸给的那把伞。

没想到这伞看似完好，唯独里头断了根支架。也是坏的。

沈玥:“…………”

很好，何芸。我记住你了。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深吸三口气以后，总算保持住冷静，没有追过去怒骂何芸一顿。

瑞雪将自己的伞递过来:“娘娘，用我的伞吧。”

沈玥却将伞柄重新塞回了瑞雪的手里:“没事，是我执意要出来，总不能让你替我淋雨。”

她们一个要给，一个要还。两人正拉扯间，忽然看见不远处又过来了一列队伍。沈玥眯着眼望去，看见其中有一扇明黄罗盖伞。

宫中能用明黄色的，只有皇帝。

“那个方向，好像是御书房。”瑞雪探长脑袋，朝远处张望。

沈玥望着步履匆匆的队伍，心想陛下应该上完早朝不久，才刚吃完午膳，又急忙赶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她忍不住叹道：“陛下日理万机，居然一刻也不曾休息。”

【不，他只是怕打雷，不想给别人看见。】伴随着太后的嗤笑，天空应景地落下一阵响亮的雷声。

【他………】

沈玥听着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便没有了后文。她猛然抬头望向眼前的凤栖池，细小的雨滴落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瑞雪，我们到这里多久了？”

“回娘娘，大约半个时辰。”

方才因为碰见何芸，她在池边正好待了半个时辰。看来灵魂离体的关键所在正是这凤栖池，只不过时间有所延迟，要过半个时辰才会生效。

“娘娘，待会这雨指不定要变大，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瑞雪打量着沈玥的神色，小声提议道。

沈玥有些心不在焉。其实她心里仍然记挂着太后没说完的话。陛下怕打雷……究竟是为什么？

她突然道:“瑞雪，这里离御书房不远吗？”

瑞雪点了点头:“沿着这条道，直走右转便是。”

“辛苦你再陪我多走几步路。”沈玥最终还是接过瑞雪手里的伞。她轻轻揽过瑞雪的肩膀，偏了偏伞柄，将她罩得严实。

两人共撑一把伞，倒是勉勉强强。落下的雨滴随风倾斜，微微打湿沈玥肩头的绸缎。她抬手拍去凉丝丝的水汽感觉左肩扯着有些疼，应该是被步辇撞的。

沈玥抿了抿唇，觉得不太严重，便忍着痛没出声。两人朝前走了没多久，终于来到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