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当天。

虽然已经给关叔家里送过两盒礼品粽，但过节嘛，去人家家里吃饭总不好两手空空，李微雨打算去趟商场，再买点什么。

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发现现在不管什么节日都很应景，各种包装的礼品粽已经完全占据市场，李微雨懒得再逛，跟着商场导航，找到一家名为“一品香”的店面——其实就是卖茶叶的。

李微雨不太懂送礼，但知道，送长辈，茶叶肯定不会出错。

她乘着手扶电梯刚上二楼，就看到扶梯旁边围了两圈路人，路人中间还围了几个，一看就是“当事人”，而“当事人”中个子高挑、外形最亮眼的一个，正是陆叶舟。

若是别的热闹，李微雨也没什么兴趣，不过陆叶舟竟然也是当事人之一，而旁边除了两个女孩，还有两名民警。

啧，这个瓜嘛，就值得品一品了。

李微雨站在最外圈，本能地低着脑袋降低存在感——她觉得吃熟人的瓜，就跟偷听差不多一个性质，当然是越低调越好，吃完瓜就跑。

想想看，你正趴墙角呢，正主直接开门，你一头栽进去，多尴尬啊。

两个女孩看着年纪都不大，也不知道成年了没有，一个牛仔短裙，一个抹胸长裙，都化着全妆，打扮成熟，但就算是浓妆艳抹也遮盖不了俩人的稚气。

两位民警正朝陆叶舟要身份证，陆叶舟摸遍了口袋也拿不出来，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忘带出门了。”

牛仔短裙姑娘一听，立即风风火火地说：“我就说他是渣男吧！骗完我朋友还不负责任！你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旁边抹胸长裙低着头，刘海遮住脸，看不到表情，不过她的手抓着牛仔短裙姑娘的胳膊，试图让她安静。看来，她就是被渣男“骗”了的那位。

围观群众面露鄙夷，有热心大妈忍不住发声。

“小伙子，你这样不行的啦，男人嘛，还是要有责任感的嘛。”

“看你长得蛮周正的嘛，别学坏呀，花花肠子要不得！”

陆叶舟一脸无奈，跟民警解释：“误会，我真的不认识她们。”

牛仔短裙：“狡辩！”

因为是节假日，商场人流量本来就高，再加上吃瓜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于是经过的人们驻足的也越来越多，围观的圈层越来越大，渐有“水泄不通”的趋势。

民警赶忙疏散群众：“不要聚集！不要拥堵！”又对三位当事人说道：“跟我们到旁边去。”

围观的队伍恋恋不舍，却也开始松动，李微雨正要顺势跟着人流上扶梯，谁知陆叶舟眼睛那么尖，一眼看到埋头走路极为低调的李微雨。

“李微雨。”

李微雨低着头，加快小碎步，可惜太拥堵，她只能随着人流缓慢前行。

“李微雨！”

看来陆叶舟铁了心要把她叫下来，李微雨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成为另一颗瓜，只得无奈转头，露出意外的模样：“嗯？”

陆叶舟说：“她可以给我作证。”

民警：“那一块儿过来。”

李微雨：“……”

几个人跟着民警往旁边无人通道走去，李微雨一副无知的表情，等到地方了，才巴巴地开口：“叫我什么事啊？”

牛仔短裙义愤填膺：“他玩弄感情，同时脚踏四条船，还跟茉茉借钱！茉茉才十六岁哎，被他骗着拍……那种照片，准备用来贷款，幸好我及时发现，你这个朋友就是个渣男！人渣！”

李微雨诧异：“朋友？”

听到这里，李微雨已经大概了解，陆叶舟这小子是惹上风流债了呀，真下头，竟然对未成年下手，白瞎这张脸！

民警问：“小姑娘报警，说他骗财骗色，现在我们要核实他的个人信息，你认识他？”

李微雨冷漠地说：“我不认识他。”

民警：“如果不能证明身份的话，他就只能跟我们回所里了。”

李微雨点头：“该负的法律责任是得负起来。”

陆叶舟一愣，竟气笑了：“姐姐真无情。”

牛仔短裙姑娘冷笑一声：“看吧，以为自己长得帅，随便拉个小姐姐都能帮你做伪证？Girls help girls！”

名叫茉茉的女孩子脸都憋红了，连续拉了牛仔短裙姑娘很多下，她都没反应，实在没辙了，终于出声：“小溪！”

小溪：“茉茉别怕。”

茉茉有种难以启齿的尴尬：“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你不会还想帮他说话吧？这个渣男骗了你多久！”小溪气极，恨铁不成钢：“你的恋爱脑能不能清醒一点！”

茉茉都快哭了：“不是，我……我就是想说，我好像……真的认错人了……”

这反转来得猝不及防，不止小溪愣住了，两位民警也是啼笑皆非。

“小姑娘，你确定吗？”

“我跟他……其实是网恋，约了今天奔现。”茉茉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他给我看的照片和这位哥哥很像，我才会认错人，可是刚刚我仔细看了，这个哥哥脖子上没有痣，应该不是他。”

民警问：“你有照片？”

茉茉把手机拿出来。

“气质确实很像，仔细一看，五官还是有些不同。”民警看看陆叶舟，又看看照片，用手指划动屏幕将照片放大：“这有点像P的，原图可能是哪个明星吧。”

茉茉傻眼了：“连照片……都是骗我的？”

民警道：“小姑娘，你的朋友救了你，现在网上骗子那么多，手法套路层出不穷，你要是真跟人奔了现，被人骗走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茉茉和小溪对视一眼，两人都心有余悸。

“先跟人道个歉，莫名其妙背一黑锅。”民警指指陆叶舟，又说：“然后和我们回所里说说详细情况，免得再有和你一样上当受骗的小姑娘。”

俩人跟陆叶舟道了歉，陆叶舟倒没什么，微微一笑就大度谅解了。

等人走了，现场就剩李微雨和他尴尬地面对面。

当然，尴尬的只有李微雨。

“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呀。”李微雨绞尽脑汁找话题，“我们好像不太顺路，我先走了哈。”

“刚不是不认识么。”

“……刚，没认出来，你又变帅了。”

陆叶舟勾唇浅笑，没跟她计较：“那现在认识一下，加个微信？”

李微雨扫了码，加了微信，低着脑袋摆弄手机，想着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就听陆叶舟遗憾道：“今儿不巧，下次请你吃饭。”

李微雨没细究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饭，敷衍点头，然后拜拜。

陆叶舟看着李微雨走远，直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他才敛了笑意，从客梯上到五楼——电影院。

早上的商场很热闹，电影院却十分冷清，电影开场十分钟，整个影厅都只有陆叶舟一个人。

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地盯着荧幕，有人来迟了，他也没分心。

那人戴着鸭舌帽，黑衣黑裤很是低调，直奔陆叶舟旁边的位置坐下，坐下时，将裤兜里的信封递过去。

陆叶舟不动声色地接过。

“失踪了十多年，确实不好找，不过我用了点手段。”那人压低了声音，掩不住得意：“你知道那个年代人口普查还没太普及，想要隐姓埋名改名换姓很容易，我千辛万苦找到她老家，然后发现她和家里亲人早就断了联系……”

陆叶舟：“说重点。”

那人咽了咽，往信封上看了一眼：“十几年前她被尤总赶走以后，在发廊干了两年，其间捡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被袁大头看上了，跟了袁大头几年又被抛弃，现在啊……地址照片都在里面，你看了就知道。”

-

下午五点，李微雨提着茶叶登门，看到开门的是关桥，忍不住笑了，揶揄道：“不是要去涮火锅么？”

关桥盯着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烦躁，分明是在控诉：还不是因为你！

他回头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杨小玉，确认没人听得见，压低声音：“他叫你来你就来，你没有自己的思想么。”

李微雨弯腰换鞋，懒得回复。

关桥冷哼一声：“你要给他当狗腿子，我拦不住，但我想知道他让你去做什么，也没那么难，上一次，我不就找到你了么。”

“哟，了不起。”李微雨换好鞋，站起来，扬起视线看向他，“这才刚毕业，脑子就用起来了，不错不错。”

“在我这儿打嘴仗算什么，你要是学聪明点，就别老上赶着让他使唤你做这做那，有这精力不如好好经营你那破武馆，跟要倒闭了似的。”

“刚夸完你，你怎么骂人呢。”李微雨没跟他计较，也没再搭他的话茬，提着茶叶放客厅，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笑得灿烂：“玉婶，我来帮你。”

关桥隔着玻璃门，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厨房里忙活的两人，随即他转头看向书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杨小玉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大学毕业嫁给关鸿阳以后就有了关桥，自然而然地开始相夫教子的人生。

她手脚麻利，对比之下，平时不爱进厨房的李微雨显得笨手笨脚，说是帮忙，却连盘子都递错。

“这盘子太浅，汤汁容易洒出来，换个深口的。”

不过杨小玉性格也好，又看着李微雨长大，几乎把她当自己半个女儿，李微雨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天天让关桥喊她来家里吃饭，有一年李微雨生病，还是她去医院陪了一个星期的床，病好后又天天煲汤给李微雨送过去。

李微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十五岁又没了享爸，而当年她爸李享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同学、亲友对她避之不及，只有关桥一家人接纳她，帮助她。

她是记在心里，一直感恩的。

也正因为有这种过往，一向不愿与人来往的李微雨才会和他们走得这么近。

关桥一直坐在客厅，他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每秒钟都在换台。

电视里在播什么他根本没有在意，耳朵全长在厨房里——

“谈朋友了吗？”

“没呢。”

“有合适的就多接触，多跟人聊聊。”

“好。”

“女孩子呀，还是需要有人照顾。”

“……”

杨小玉说着家长里短，李微雨不走心地应着。

直到书房的门打开，关桥两只耳朵立即警觉地竖了起来，遥控器暂停换台，电视恰好在播动物世界——

悠闲的羚羊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怎样的虎视眈眈，猎豹发动攻击，羊群四散溃逃，反应慢的立即被扑倒，被咬断脖子，被开膛破肚。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死亡降临，那无辜圆睁的眼里都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