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天没见，凤子夜就负伤了，他自己都嫌丢人，但是蒋昱坚持让他把胳膊包着，并且还不能遮进衣服里。

“蒋大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凤子夜十分不情愿地挽起了袖口。

蒋昱根本压根不理他，同时上手把他的衣服挽得更高。

凤子夜脸色一黑，“大哥，这也太丑了！我今天还要见人！”

蒋昱沉默了一会儿，把他的袖口又往下了拉了一点。

嗯，也就一点点。

“好好的怎么还摔了？”李孝一见面就关切地问。

“啊哈，”两人当然没说实情，凤子夜找了个借口，“喝多了，不小心。”

李孝也笑了， “你一看就是酒量好的人，可不要容易喝醉吧。”

凤子夜得意坏了，“这都能看出来？”

一边蒋昱递了个眼神过来，凤子夜全当没看见，得寸进尺地说：“那有机会，咱俩喝一次，你就知道我酒量怎么样了！”

李孝顿时笑的更爽朗了。

聊了没一会儿，佣人过来说李老午睡醒了。

“早上我跟我爸说了，你们要来的事情，他也答应了的。”李孝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子夜满眼的期待掩饰不住，跟着李孝往一楼靠里的一间房走，门一打开，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窗边的一张靠榻上，正侧着头专注地看向窗外，李孝走过去，轻轻拢了拢他的银发，轻声说：“爸，我早上跟你说过的那两个客人来了。”

老人的背影丝毫没动，像是没听见李孝的话，李孝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李老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可是转过来的眼神里，并不清明，半天，才迷茫地问出了一句：“你是谁呀？”

凤子夜顿时心头一紧，这老爷子，不会只是睡了一觉，就又不认识人了吧。

事实证明，确实是的。

李孝耐心道：“我是阿孝，爸，您的儿子，您不记得了吗？”

“阿孝？”李老看向他的脸，眼神还是懵懂，想起了什么重要事的一样，“阿孝在哪里，他快放学了吧，我今天答应了带他去河边钓鱼，快，快去挖蚯蚓，一会儿天黑了！”

说完，一起身，就转向南边的一扇门，李孝赶紧跟上去，门推开，外面竟然是一处不小的院落，院子中央真的有个小池塘，李孝从池塘边的小桶里拿出小铁铲，在一块湿泥里挖了起来。

凤子夜都看呆了，因为没过一会儿，李孝真的从那儿挖出了蚯蚓，那手势可谓相当娴熟了，想必是这一幕经常在这个家里发生。

李孝把蚯蚓拿给老爷子看，果然李老高兴地拍拍他的手，“快走，现在就去钓鱼，晚饭前赶回不来，你妈该着急了！”

凤子夜一听这话，心说一声“得”，老爷子这是彻底糊涂了，转头去看蒋昱，倒还是那副雕塑脸，也是，指望他有什么情绪剧烈起伏，还是不容易的，昨天晚上算是，但以后还是少起伏的好。

李孝支好了鱼竿，十分耐心地陪着老爷子说话，他说上学就上学，他说下河就下河，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孩子似的，始终一个姿势窝在爸爸的旁边，不得不说，李老爷子虽然糊涂了，幸运的是他有个十足的孝顺儿子。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凤子夜拉了一下蒋昱的袖口，意思是要不咱们先撤了吧。

蒋昱同意。

李孝在这时转过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神情，凤子夜压根也没介意，摆了摆手表示理解。

就在转身的空档，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李老叫出来的，他甚至几步上前，走到凤子夜的面前，惊喜地喊道：”曼玉！你怎么来了！“

凤子夜左看看又右看看，确定身边没有任何女性，又往左往右移动了几下，发现老爷子的目光就像钉在他身上，他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您在……叫我吗?“

“是啊！曼玉！已经到晚饭时间了吗？我们钓了几条鱼，我正准备带阿孝回去呢！”

结合老爷子之前说的糊涂话，凤子夜明白过味来，这个“曼玉”大概就是李孝他妈。

可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笑得特别开心，把手里的渔具塞给李孝，拉着凤子夜的胳膊往屋里走。

一旁的蒋昱也疑惑地蹙了蹙眉，只有李孝，一边打手势一边使眼色的，大致意思就是顺着他的话说，千万别刺激他，老爷子很快会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凤子夜只好配合一下，果不其然，折腾了半天，老爷子累了，一进房间就坐在床边喘着粗气，李孝给他慢慢顺背，老人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只是一只手还一直拽着凤子夜的手腕，凤子夜笑呵呵地哄道：“你先睡一会儿，醒了就喝鱼汤。”

老爷子像个小孩似的摇头，”我不睡，怕我闭上眼睛就看不着你了。“

凤子夜心里某处被戳了一下，他拍拍李老的手背，“不会的。”

老人似醒非醒，终于眼皮慢慢合上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只是最后还在喃喃自语，“我怎么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

看着老父亲一边念叨着母亲的名字，一边睡着了，李孝眼里满是不忍，他轻轻关上房门，把凤子夜和蒋昱请到了客厅。

“不好意思，刚才抽不开身，让你们见笑了，我爸他……”李孝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淡淡忧伤，“早上确实还好好的，午睡还给我聊了一会儿天，一切都很好，我以为他像之前每次那样，会恢复清醒了，可谁知道……”

“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凤子夜说。

停了片刻，李孝忽然说，“曼玉……是我妈妈。”他碰了一下茶几上的烟盒，做了一个询问的神情，蒋昱和凤子夜同时点头表示不介意，他才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抽了两口，缓缓说：“30年前，在我只有11岁的时候 ，她就去世了，癌症。”

“她跟我爸白手起家，最开始靠着给人做体力活，那个时候落下了点病根，身体一直不好。”

“她走的时候我爸一直在外地，虽然惦记我妈的病情，但是那么大的工厂，那么多的工人等着吃饭，他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本来我妈的病情控制得还可以，谁知道，有一天突然恶化，进了重症监护室，不到24小时，人就走了。”

“我爸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妈连一句话也没给他留下，后来我爸的事业越做越大，工厂越开越多，可赚的钱越多，他就越愧疚，我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他有什么情绪全都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出问题了。”

“抑郁症。”他连着抽了几口烟，低低地说。

凤子夜和蒋昱对视了一眼，都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沉重的故事。

“反反复复很多年，他的身体和心理情况都变得很差，后来我就带他来了这边，专心照顾他，我常常想，他这样也挺好，糊涂着过，至少不会一直沉浸在伤痛里。”

凤子夜大概明白了，这样就是李孝结束了生意，带着老父亲移民的原因。

这世上本就人各有志，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同，大多数人都是被世俗的定义给束缚了，好像只有事业有成有钱有势，才是个成功的人。

凤子夜觉得，李孝不仅是孝顺，他还很酷。

“那老人家为什么会对着我叫令堂的名字？”凤子夜问。

“他年纪大了，眼花……还有，”李孝略有些为难，“你确实某些角度，跟我妈长得有点像。”

每次从李家出来，蒋昱和凤子夜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还是那条静谧的小路，蒋昱发现身边的人明显不对劲，这很不像他的性格，凤子夜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太当回事，很少有这样低落的时候。

低落中还带着点说不清的伤感。

只是听了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而已？

“你没事吧？”想不通，蒋昱就直白地问了出来。

“啊，”凤子夜陷在自己的情绪了出不来，随口回了一句：“没事。”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于婉言郁郁而终，凤鸣年从他家4楼的阳台跳了下去，而他，如果没有重生回来，也永远停在了28岁。

想到这些，他没法不沉重，很庆幸，又很难过，从来乐天的凤少，被交织的情绪包围了，一时时间怅然若失的，不知如何消化。

又过了两天，李家都没有再来消息，凤子夜已经决定要回国了，他在凤藏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在阿姆斯特丹等着，哪一天李老爷子身体好转了，李孝会通知他们。

蒋昱也同意，毕竟他只是休假，目前人还是索斯比的，总是在外面逛也不是办法。

就在两个人准备回国的前一天晚上，李孝突然来酒店找凤子夜。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也没有礼貌，但我真的希望凤少能帮这个忙，这两天我爸一直……算是这个机会，解了他半辈子的心结，只要你答应，无论要付出什么，我肯定都给你办到，我爸要是一直想不起来钥匙在哪儿，我让人去找锁匠撬古董室的门，如果撬不开我就……”

“等等，等一下，”凤子夜听得直揉太阳穴，就说李孝这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在自己家里抽个烟还要征求客人同意，是咋想出这么出格大胆的主意呢？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凤子夜心想，不知怎的，突然往蒋昱那瞥了一眼，见人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心里陡然一紧。

“我真的……”凤子夜在脑子里踅摸着合适的词，发现不管咋说，这事都挺难以启齿的，索性直白道：“跟阿姨长得很像？”

说完他都觉得这话烫嘴。

李孝从里怀拿出一张旧照片，递过来，“像，尤其是笑的时候。”

凤子夜接过来一看，照片上的人站在樱花树下，一袭白衣，浅笑嫣然，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

连梨涡的位置都跟凤子夜的极其相似。

气氛一时有些僵。

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李孝紧接着又添：“凤少，你们考虑一下，我去那边等。”说完起身去了阳台。

凤子夜转头去看蒋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这个破习惯，只要蒋昱在场，他总爱看看这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以为还会是那副雕塑脸，没想到这座大冰山竟然也向他看过来，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你怎么想？”

“如果真的能拿到那面铜镜，我们这趟就没白来。”凤子夜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其实就是演场戏，哄老人开心。也不是不可……”

蒋昱打断他，“不用，还是按原计划，明天我们回国。”

“你不想看那面铜镜了？”

那头眼神微动，沉沉地说：“不看了。”

他一正经起来，凤子夜就爱不着调，他吊儿郎当地瞧着蒋昱，“你就不好奇我变成女的什么样？可不是谁都能见到本少爷穿女装的。”当然他自己也没见过。

蒋昱并不跟他说笑，还是一脸认真地回道：“你不愿意。”

凤子夜心说你还真了解我，这事换任何一个爷们儿都会很抵触吧，何况他自己这儿还麻烦一箩筐呢 ，真的没心情去别人家里解心烦。

可他这么从头到脚想了一遍，还是没张开嘴说拒绝的话，别人不知为什么，他自个心里明白。

罢了，凤子夜笑了，不就是女扮男装哄哄老小孩，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他活了两辈子，还没当过女的，体验一把也挺有意思，再说，退一万步，这地方又没人认识他。

想通了之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

蒋昱也站了起来，却一时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他在判断——可能是那两个字说得太过坚定了，带了某种语气，他不确定凤子夜说的是一个行为，还是一个感叹词。

俩人四目相对，凤子夜哈哈笑了，“我说，我明天去李家！”他搂住蒋昱的肩膀，特潇洒地笑着说：“怎么样，蒋大槌，陪我走一趟？那句话怎么讲的，看老子怎么用倾国倾城的美貌，换他八百年和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