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电影落幕后，就接太太回来，路上顺便去一趟庆丰百货商店和永泰书店，知道了吗”，封蓉仔细地跟自家哥哥交代工作的注意事项，把太太的手提包交给了他。

董诺看着这两兄妹仿佛不认识彼此一般一本正经地交接工作，内心有些可乐，却小心地按捺住了自己的笑意。

“走吧，季丘”，封茂实总算耐着性子听完了封蓉长篇累牍的注意事项。

董诺小跑两步跟上封茂实的节奏，“每次出门都麻烦你来接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蓉蓉说过几次，可她总不听，今天又耽搁了你一个下午，这样的话很影响你的生意吧？”

封茂实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

也不知他说的是不会影响生意还是不用不好意思。

“还要谢谢你借给我书呢，这几天我在夜校那里看了几页，你在上面的批注很有意思……”

两人聊着聊着，渐渐走远，封蓉在后面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暗为封茂实加油。哥啊，虽然你还没意识到你命中注定的老婆就是她，但有时候，无意识的情话才最动人啊。你一定可以的！

回忆了回忆自家哥哥种种迟钝的表现，封蓉默默降低了期待值，应该可以的吧。

不，封蓉面色凝重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期待有多么不切实际。要做好预期管理，封茂实很有可能搞砸一切，她得想点办法，准备好planB。

今天田妈和小芳姐都放假了，董诺也去看电影了，家里面只剩下封蓉一个人，这给了她动手脚的好时机。

封蓉略加思考，再一次来到杂货间，拿出了钳子、剪刀与电笔，希望她能一次成功吧，封蓉心内默默祈祷。

下午三点十分，封茂实将董诺送进电影院内，在门外等待时看起了书。

三点四十分，封蓉拆开了收音机的外箱，尝试着在里面加上一些东西。

四点零五分，闪烁的黑白光影投影在董诺的脸上，照出她一副专注的神色。

四点二十分，封蓉耐心地转着螺丝刀，撬开了电箱的外壳。

四点四十分，董诺在电影中场休息时走出影院，笑意盈盈地和封茂实说着什么。

五点二十五分，封蓉站在餐厅外放着电话的木桌边，陷入了沉思。

六点二十分，电影落幕，封茂实同董诺一同驱车前往百货商店。

六点三十，封蓉洗掉了手上的灰尘与铁锈，开始给自己找点饭吃。

六点五十七分，封茂实与董诺来到永泰书店。

七点二十三分，封蓉听到了大门处传来的细微动静，她手下镇定地收拾好东西，然后前往门口迎接他们。

“太太，你回来了”，封蓉自然地接过董诺手里的提袋，“吃过饭了？”

董诺笑着点点头，“吃过了”。

两人往门内走，封茂实也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门。

进门后，封蓉指使着自家哥哥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各个位置上去，董诺则守着桌上一堆新买回来的书，笑着看着两人忙碌的样子。

在把新买回来的电池填入闹钟后，封茂实直起身，拍拍手，就打算和自家妹妹告别了。

可一转头，他就对上了封蓉的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封茂实：“你干什么？”

“你……”，封蓉有心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进展，可一想到那纹丝不动的进度条，最后那一点侥幸的念头也熄灭得彻底。

多么好的机会，多好的约会氛围，但凡他们两有一点对彼此动心也不至于一点也没有啊。

董诺也好、封茂实也好，都是彻头彻尾的木头，他们也许还觉得能成为彼此的朋友是美事一桩呢。

但封蓉的KPI计算里可是不包括友谊的啊！他们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这个新晋月老的业绩格外难看罢了。

‘我早该想到的’，封蓉内心有无数苦水咕嘟嘟地冒，‘没有外力的推动，他们也许愿意当一辈子的知己呢’

真要是这么轻松的差事，怎么可能轮到他们科呢？

好在她有PlanB。

“没什么”，封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哥你帮太太把书搬到楼上书房里吧，那么多书也挺重的。”

封茂实恍然大悟：“对，你提醒我了”。

封蓉腹诽，你要是能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也一点就透该多好。

她转头朝着董诺询问，“太太也走了一天了，要不我去烧壶热水，您泡泡脚吧”

“好啊。麻烦你了”，董诺欣然应允，转头揽过封茂实抱起的一部分书籍，“我和你一起吧，你一个人上去也不知道书房在哪吧”。

两人一边谈论着刚才那个女店员前后矛盾的推销举动，一边抱书上了楼，顺着楼梯连接的走廊走到尽头，深棕的木门背后，就是董诺藏书的王国。

一排排或线装或胶印的书籍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门板上的玻璃片将纸张与灰尘隔离开来，房间内弥漫着香樟的气味，这是虫子讨厌的气味。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桌，上面空无一物，看起来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使用过它了，但它仍旧维持着干净整洁的姿态。

种种细节无不表明，这件书房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封茂实看着房内的家具摆设，那书架上丰富多样的藏书，目露羡慕之色。

他被眼前的这幅景象深深迷住,口中不自主地问道：“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董诺灿然一笑，不无得意之情地说：“有些是我从北京带来的，大部分是我在上海这7年一点点攒下来的”。

封茂实趴在玻璃面板上一个个地将书名看过去吧，“真厉害啊，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董诺给他指点，“这几架的书是真正读过的，这几排只是从头翻到尾略看了看，还有一些书买回来是查资料做参考用的，兴趣消退后便没怎么翻过了”。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啊”，封茂实在这些高大的书架前有些自惭形秽，“我可能一辈子也读不了这些书吧”。

董诺沉默了半晌，不知如何回这句话。

封茂实惊觉自己说话的不合时宜，忙解释道，“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季丘你实在读了很多书，实在很让我钦佩。”

董诺眨了眨眼，慢慢地低下了头，“这没什么，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别的事情作，就只能整日整夜地读书了”。

封茂实安静了下来，看着董诺脸上略显空茫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我读书的时候可远远算不上一个乖孩子。父亲布置下来的作业从来不做、书也从来不看，就知道和一群大小孩子四处疯玩。经常被父亲教训，可下一次还是照玩不误”，董诺回忆道，“是不是和现在的我很不像？”

封茂实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很像啊，现在的你不也是这样吗，不去理发店烫头发，不去别人家里搓麻将，也不去舞会上跳舞，就知道在家里一个人看书。不去关心外界对自己的期望，也不在乎社会中约定俗成的身份、责任。”

这番话说得很慢，却也很轻松。董诺有些发怔地看着封茂实，眼神中满是对这个答案的惊讶，不过很快这份惊讶转成了笑意，并渐渐蔓延到了整张脸。

“你说的，也对。”

封茂实也畅快地笑了笑，“好了，书也放完了，我们下去吧，蓉蓉烧的水应该好了”。

他贴心地走在董诺的后面，带上了门。

两人一时静默无语，仍旧沉浸在方才的那一通对话里。

封蓉挽着热水瓶提手、端着乘了水的脚盆，远远地就看到了楼梯上的董诺与封茂实，她发现两人一前一后，并没在谈话，撇了撇嘴，喊道：“太太，水好了”。

“诶，我就来”，董诺扶着栏杆回话。

封蓉看准了时机，压下了手中暗藏着的按钮，房内的电灯陡然失去了光芒。

黑暗中只听得董诺的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是封茂实关切而略慌张的声音，“季丘，你还好吗？”。

封蓉趁机放下手中的热水瓶与脚盆，高声喊着：“太太，好像是跳闸了，我去看看”，随后匆匆离开。

董诺定了定神，回话到：“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

她与封茂实沿着楼梯的扶手，慢慢下了楼。

“家里面有蜡烛吗”，封茂实低声问道。

“有”，董诺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平常都是田妈收着的，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封茂实回想了客厅之前的布局，摸索着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街道上的灯光和附近住户的微光洒了进来，屋内的两人总算可以模模糊糊地看清各件事物的轮廓了。

董诺偎依着沙发坐下，封茂实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人都希望着封蓉能快点解决停电，恢复正常。

脚步声传来，封蓉端着一个点燃了的半截烛台匆匆走进来，她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橙色的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波动不平。

“太太，好像不是跳闸，是电路出了点问题”，她一脸平静地道出这个她一手促成的真相。

“电话也打不通了，我出去找电工来修吧”，封蓉留下蜡烛，转身准备出门。

封茂实起身，“我去吧”。

“你知道这片儿的电力公司负责人是谁嘛，你知道最近的电工住哪吗”，封蓉语气很直地回问了几句。

“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太不安全了”，封茂实皱着眉头。

“你当这是我们那破地方啊”，封蓉翻了个白眼，“这边经常有警察来巡逻的，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你在这守着太太吧”，封蓉转头对着董诺，“太太，我去去就回”。

封茂实看了董诺一眼，很是纠结，他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去，但也不放心让董诺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他来回走了两圈，终于还是心思沉沉地坐下了。

董诺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神色，想起封蓉一人冲破十四大汉包围的剽悍战绩，主动开口宽慰封茂实。

“没事的，蓉蓉她很厉害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董诺又回忆起刚刚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看到的封蓉的身影，她手里仿佛拿着一条细长的棍状物体，看上去像是上次家里长椅坏了时从上面拆下来的铁质椅腿。

应该，不会出事吧，董诺迟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