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寒霜紧张地捏住桌角，马上望向丈夫，害怕他真的答应。言正道眯着眼不置可否，继续问：“依你之见，我们该求娶谁家小姐？”

言拙低头摆弄腰间鱼袋，都能想出言如丽接下来要说什么。

余寒霜目含期冀望向外面，心中焦急：翁娘子怎么还不进来。

“这种情况，求娶高门贵女也不合适。不如就让阿风入言家门，知根知底，她也不会骄纵。”果然，言如丽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韩兰风被突如其来的举荐搞得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她下意识看言拙，双颊飞红，后者却静默不语，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

言正道脸色一沉，方要拒绝，却听见一道声音入门来：“言夫人此言差矣。”

余寒霜大松一口气，言拙侧过身子，好整以暇等她接下来的话。翁有清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慢条斯理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韩十三娘的娘家是韩家，并非言家。”

她走到中央，在众人注视中继续：“第二，刚赐婚言家就去求平妻，岂非打圣上的脸，再浓的圣宠也不能这么做事。言夫人这是害怕御史没有言家的把柄吗？”

“言夫人浸淫官宦世家多年，没有政治敏感已是大大的问题，目前看来，竟还在后宅兴风作浪，丝毫无主母自觉和长辈自重，简直匪夷所思。究其根源，是这么多年横行霸道，从未吃亏。”

“因此，对于目前的情势，言尚书要负最大的责任。”翁有清话锋一转，直指主位的言正道。

在场人瞠目结舌，皆随着她的话看向言正道。言如丽更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翁有清。

“正是如此。”她理所当然点头，“作为兄长，言尚书只知一味回护，一没在妹妹未出阁时教导为人处世的道理，二在妹妹出嫁之后，过多插手她家中事，导致言夫人有恃无恐。这么多年，她从未独当一面，真正处理家事，也根本没有作为一家话事人的敏锐和手段。”

“然而你能护她几十年，还能护她一辈子？待言尚书致仕，言少卿接过家族重担，朝中群敌环伺，风雨飘摇之际，若她还像如今，动不动就回言家搅弄风雨，那她的举止就是最大的把柄。”

言正道眼帘低垂，其实翁有清的话都是表面道理，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人点破，他就回避去想。

“还有余夫人…”翁有清转过去，本想说她作为一家主母太过软弱，却见余寒霜双眼亮晶晶紧盯着她，又把话咽了下去，再次转了个方向，“还有言少卿，仗着有父母处理家事就做甩手掌柜。”

“殊不知朝堂事重要，家宅和睦也同样需要费心。”

言拙深以为然点头：“某受教了。”

言如丽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旁边的韩兰风焦急地在她耳边说：“阿娘，你快说话啊，不然舅父肯定要处罚我们了。”

言如丽这才反应过来，翁有清看似没有一句针对她，可处处都指向她。她一只手指着翁有清，大声道：“阿兄，你莫信她，她在危言耸听！”

谁知言正道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说实话，这次到来究竟为何？”

言如丽马上偃旗息鼓。她一直认为言家少夫人的位置是囊中之物，前几年韩英提出为韩兰风定亲时提出的几个人选都被她否了，还讽刺韩英根本找不到好的女婿。韩英一气之下甩手不管，任由她来往言家。

这两年言如丽来长安的次数更加频繁，就是为了培养感情，每次一住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余寒霜偶尔带着她与贵妇们交际她也懒怠去，就是看不惯对着自己唯唯诺诺的嫂嫂在圈子里广受恭维，而她这个言尚书的亲妹妹竟然只能凭着余寒霜介绍才能和她们说上几句话。

因此她在长安呆的时间虽长，却没交几个朋友。

所以言拙遇袭的消息是在传到洛阳后，韩英回家才告知她的。言如丽当时就慌了神，脑海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无措，都没怎么收拾东西就带上女儿前往长安。

哪知刚刚出发，就听说了圣上赐婚的消息，言如丽差点当场晕死过去。面对眼泪涟涟的女儿，她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还好不是在家听到这个消息的，不然岂不是让韩英与白氏得意。

言正道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鉴于血脉亲情，从未挑明。如今轻飘飘一问，足以让言如丽冷汗涔涔——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担心过侄子的安危，来了以后也只顾摆谱生事。

“我再留你一天，明日启程回家，往后不叫你就别过来了。”言正道起身，盖棺定论，他走到言如丽身旁，“回去后好好过日子。”说罢离开。

“怎么办呀，阿娘，回去之后十六娘肯定会嘲笑我。”韩兰风急得快哭了，不住摇晃母亲手臂。

余寒霜借口安排晚膳，匆匆逃离现场。言拙称有公务在身，要去官署。

“这下你得意了？”言如丽恨恨咬牙，怒视风轻云淡坐着的翁有清。

她端起茶盏，撇开浮末，诧异笑道：“非也，我有什么好得意的？言夫人要知道，如果你不找麻烦，对我来说，这个府中住多少人都无所谓。”

“如果你是说这次我大获全胜，让言尚书一家站在我这边说话了？那我告诉你，非也。我只是说出了所有人都想说的话，并且当了这个坏人，他们不仅不会排斥我，反而会感谢我。”

“巧言令色！”韩兰风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之人，就连她最讨厌的庶妹，顶多就是装装柔弱，从不敢在长辈面前做出如此口若悬河之态。

翁有清站到母女面前，严肃道：“所谓巧言令色，也要手握权力的人肯听。他为什么听，是因为我说到他心坎去了，可你们一不敢恨赐婚的圣人，二不敢恨将你们赶出言家的言尚书，反而来恨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好欺负吗？”

“你不过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韩兰风瞪着她，言下之意是翁有清说这么一堆道理不过是冠冕堂皇。

“诶，被你发现啦？”翁有清嘻嘻笑，“我的目的是达到了，你的呢，嘿嘿。”说罢，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

言如丽气个仰倒，偏偏不敢像以前放肆，生怕言正道生气将她立即赶出去。

翁有清还未走到落霞轩，就远远看到湖心亭中站了一人，接着汪嬷嬷就走了过来，恭敬道：“翁娘子，夫人在等您。”态度比之前谨慎不少。

翁有清依言走过去，看到余寒霜神清气爽坐在此处，请她坐下后，眉间又笼上一丝忧愁。翁有清没有询问，果然，片刻后余寒霜主动开口：“不瞒你说，小姑这么快回家，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堵堵的——”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平静微澜的湖面：“她不算坏人，起码没做过真正伤害别人的事情，顶多就是斗气找事，但也是明面上的。”

“我这样说是不是挺没出息。”余寒霜自嘲一笑，“她婚姻不顺，她哥哥担心，我同他的心是一样的。可如丽总觉得别人在施舍她、讽刺她，从不肯接受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