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丽眼中积聚着怒气，今日就要甩开膀子在言家大闹一场，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书房门前的台阶，一把推开门扇——

迎头撞上的是一张莹白清秀的脸庞，看起来性格温和，此刻却面无表情，阴沉沉地望向她。

言如丽吓了一跳，倒退两步正好撞在跟着的韩兰风身上，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面前是谁。她立马抓住方才的借口大做文章：“还说是在午休？我看明明是想躲懒！对着言家正经的长辈都如此失礼，怎么做七郎的正妻，怎么担得起言家宗妇的担子！”

翁有清略笑了笑，迈出门来。余寒霜心道昨天短短交谈便能看出她是个好脾气的，自己作为婆婆，再怎么样此时也要挺身而出。

余寒霜咬着牙建设心理防线，深吸一口气要走过去，却听见言正道的小厮竹声气喘吁吁闯进门来，满头大汗，上接不接下气禀告：“尚书……叫小的…回来。”

余寒霜顿时定神，若说言如丽在这世上最忌惮谁，那绝对就是言正道，连带着他身边人都要给三分薄面。竹声是言正道最得用的小厮，言如丽再不济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余寒霜欣慰地望他一眼，没想到在这空当言如丽已经抓紧时间骂了一串：“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我言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无父无母，无人教诲，如今还不敬长辈，满口谎话，真是让人痛心！”

说着，捂住胸口倚在女儿身上，韩兰风一边安抚母亲，一边横眉竖眼也要顺着她的话痛斥：“嫂嫂好大的架势……”

可惜刚一开口就被截断，甚至没有给竹声斟酌解围的时间。

听到前面还有些玩味的神情，在无父无母之后骤然凌厉，翁有清眼中带着几分森然的笑意，“我不配当言家的宗妇？谁配？”翁有清目光懒懒扫过这对母女，“韩娘子？”

“敢问韩司马官居几品，言夫人是几品诰命？”

“你什么意思？！”

这无疑戳中了言如丽最痛的地方。

“没什么意思，若是韩司马有进宫面圣的资格，咱们还可以去圣上面前分辨分辨，我究竟够不够格做言家的媳妇。”翁有清向外走了一步，站在阳光下。

言如丽咽了口唾沫，理智回笼才想起这是今上赐婚，大庭广众下反驳，岂不是不满圣意？然她硬着头皮解释：“与圣上有何干系，这是家事。”

翁有清‘哈哈’笑了两声，向前逼近，言如丽母女被迫后退，站在阶下。她居高临下，摇了摇头：“是不是家事不由你说了算，你辱骂朝廷命官，周围皆是见证。我如果就这样轻轻揭过，岂不辱没天子声名？”

“什么朝廷命官，我们并没说七哥什么，你不要拿鸡毛当令箭。”

见母亲被说得晕头转向，韩兰风高声开口，试图拉回场子。

竹声弓着腰上前缓和场面：“尚书马上回来，姑奶奶且去前厅等候吧。”

言如丽却被女儿一句话点醒，挣开搀扶，精神抖擞喊道：“还未过门就攀扯七郎给你出头，又搬出圣意，真是胆大包天。要是让你嫁进来，后宅岂不是要翻了天？兄长回来也好，我必须要同他好好说道，家法伺候！”

韩兰风露出一丝扬眉吐气的爽快，舅舅最在意家宅和睦，一定会好好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村姑的。

翁有清施施然坐在丹青搬出的椅子上，倚靠着似笑非笑道：“谁说是言少卿了，本官是朝廷亲封的秘书郎，不日上任。你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丹青已然捧出深青色官服，垂着颈子站在她身侧。

场面霎时安静，庭院中拂过的微风都变得冰冷恼人，丹青半低的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心脏砰砰快跳出胸膛。

余寒霜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抿住嘴唇，看着言如丽因吃瘪而铁青的脸色，再看翁有清气定神闲，拨弄腰间的挂穗。

“怎么可能……”韩兰风难以置信喃喃出口。

翁有清想要高深莫测地警告她们，却实在没憋住，小人得志般嘻嘻笑出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惹？是不是觉得我没家世？哈哈哈，言夫人，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不会规行矩步，谨慎行事。”

“我无意教你为人处事，但有一点你错了。人呢，来到这世上必然是有父母的，不过有父母的不一定懂道理，无父母教诲的也不一定不明事理。”

她‘哼哼’笑了两声，俨然抖了起来：“咱们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翁有清起身：“听说言尚书回来了，晚辈理应去拜见。”

她走到言如丽母女面前，伸手道：“请吧，言夫人，韩娘子。”

言如丽对她戏谑的样子恨得牙根痒痒，可当下找不到反驳的言辞，只好一甩袖子转身离开。韩兰风亦步亦趋跟上去，还不忘回头瞪一眼。

翁有清走到余寒霜身旁，再次作请：“夫人先请。”

余寒霜呆了两瞬，感到面前一阵纯粹的光芒投到眼前，翁有清风轻云淡的样子简直令人崇拜。她撇开目光掩饰情绪，应了一声。

翁有清自然没察觉到这小小的变化，她嘴角噙着笑意跟到前厅，还没走近就听到言如丽嚎啕的声音。竹声正守在门口，见她们过来忙行礼。

言如丽正控诉翁有清大逆不道的行为：“……如今就敢顶撞长辈，进了门岂不要言家跟她姓。”她凄凄噎噎，“也不知道以后言家还有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十三娘还有没有娘家依靠。”

言正道苦恼地扶着额角，言拙姗姗来迟，方踏进门槛就看到母亲在厅前踌躇一番，最后还是进去了。

翁有清注意到言拙的到来，仿佛现在的凄风苦雨与她无丝毫干系，仍笑眯眯的，伸手将言拙请进去。

此刻的场景对言拙来说些许陌生，一般来说，姑母通常都是疾言厉色那方，旁人只有被训斥的份，今天怎么不同寻常。但他还是顺着翁有清的意思，进了聒噪的室内。

见言拙回来，韩兰风楚楚可怜转过身，眼中蓄满委屈。他照常问好，便坐到言正道下首。

言如丽仍在捂着心口哭诉：“我是无所谓，可七郎是言家的希望，怎么能让无知妇人毁了他？”

言正道按住不耐烦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于公于私，他都对这个妹妹仁至义尽。方才没将人赶出去，是被言如丽那句‘言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触动，难免升起宽宥之心。他一直心疼妹妹婚姻不顺，这么多年容忍她种种出格举动，也希望他百年之后，言拙仍能为姑母撑腰。

所以对于不成器的妹妹，他还有此一问。

言如丽梗住，说实话刚才就是一时不忿，并没想这么多。现在兄长一说，她心思顿起，试探道：“不如去求圣人，请他准允七郎娶一门平妻。七郎圣眷正浓，想必圣人也能体谅……”

这主意真臭的不能再臭，一出口在场众人就知道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