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伞绕到后排的软座坐下,庄弄这才收回目光。
他直到现在才有几分真见到了那人的真实感,却没发觉自己的表现落在别人眼里真是好一副痴心迷恋依依不舍。
至于‘别人’是谁……
陈满年眸光微寒的盯着庄弄,冷冷道:“要帮你上去要个签名么。”
庄弄眨眼看过来:“那倒不用。”
陈满年神色稍霁,就听见这人不知死活的犹豫着蹦出一句:“能合影吗?”
陈满年扯了扯嘴角,就差没丢掉涵养朝他翻白眼,转身就走。
庄弄见玩过头了,连忙拉住他袖子,“诶我开玩笑的。”
陈满年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现在有空跟我在这扯皮,是不是忘了中午……”
他话没说完,庄弄却知道他在说自己上午战战兢兢没脸没皮的一系列表现,蓦地又想起麻辣教师雷厉风行的手段,手一抖,便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庄弄神色微讪,低声嘟囔:“官高一阶压死人……”
陈满年眯眼道:“你说什么?”
“我说!”庄弄抬头看他,不知是仗着陈满年老给他收拾烂摊子还是什么,不觉胆子便大了起来,朗声说道:“谢谢陈老师上午的谆谆教诲,是陈老师一下午的言传身教,才让我有荣幸站在这里,站在这个舞台上,有表现自己的……”
“……行了!”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看样子的确是想弄清楚是怎么个“谆谆教诲、言传身教”,能让这个附中全校师生处处头疼的小霸王站在这里直抒胸臆。
陈满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看庄弄见好就收,一下闭紧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陈满年顿时又觉得有几分浅淡的笑意即将不受控的溢出眼角。
“你到底要干什么。”
庄弄语速极快地开口:“墨鱼馄饨。”
陈满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无奈至极:“你真有这么想吃?”
庄弄心说:还不是想和你一起啊。
但他此时肯定得顺着陈满年松动的痕迹说下去:“我念了几天了……最近一直没时间去。”
“陈老师……”
陈满年蹙眉算着时间,庄弄的脸却又一下子转到他眼前,试图扰乱他的思绪,里面盛着明晃晃的狡黠和企盼。
陈满年喉间一梗,拒绝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可两片嘴唇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说不出口。那边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有个老师喊他。
“——陈老师,排练开始啦!”
陈满年于是要走,庄弄又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扯了一下陈满年的袖子,低声说:“陈老师……”
陈满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望进庄弄眼里,后者一愣,纠缠的话就跟被人扼住喉咙一样说不出口了。
“你先去排练。”
庄弄不依不饶:“那馄饨……”
陈满年认命:“放学等我。”
庄弄眼睛一亮,手指松开,陈满年大步走开了。
他心情极好地走过来,尾巴几乎要翘上天,“能开始了吗?”
高晓看不得他得意忘我的样子,泼冷水:“你真是有够烦人的。”
庄弄挑眉,并不在意,他手指拨了一下高晓怀里的贝斯弦,心情很好的没跟他计较:“快开始吧。”
高晓推了推眼镜,继续泼冷水:“你爹知道你在学校调戏老师这事儿吗。”
庄弄一惊,连忙回身,看见孙语语还在捣鼓把鼓和音响设备连上,这才看过来。
他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渔网袜……”
高晓立即提高声音:“可以开始了!”
孙语语被吓一跳,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来,庄弄也看着他。
高晓咬了咬牙,不敢发作:“我说,排练可以开始了。”
庄弄笑笑:“刚问你那么多遍怎么不答话。”
孙语语不知他们暗潮涌动些什么,只有些难办地摊手:“这个音响还没连接好。”
庄弄挑眉,蹬高晓一脚,“没听见?还不赶紧去帮忙。”
高晓瞪着庄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过去帮孙语语连接设备了。
刘伞看陈满年冷着俊脸走过来,挑眉说:“怎么了你?”
陈满年看他,不明所以。
刘伞比划着说:“你那脸色像刚做了个痛心疾首的决定。”
“……”
是的。
陈满年没答话,摇了摇头,“你晚上怎么回去?”
“骑车来的,”刘伞恍然:“要载你一程吗?”
陈满年摇头,“我有约。”
“……”
“你……”刘伞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这人明明神色如常甚至不大好看,语气却隐隐透出炫耀,口嫌体直到了极点。
他不忍掩目,“陈满年,你谈恋爱的时候可别告诉我。”
陈满年扭过头来:“什么?”
反差太大了,刘伞为才认识几天的好友心痛:“我怕被闪瞎眼。”
陈满年沉默片刻,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辩解什么,最终僵着脸转身走开了。
这晚庄弄终于得偿所愿的吃到了墨鱼馄饨,虽然陈满年尝着味道有些古怪,但好歹是咽下去了。
令人意外的是,席间庄弄居然一反常态的一语不发,他只是埋头喝汤不知在想什么,陈满年见他频频开口又闭上嘴,又频频走神。
他以为庄弄又会占口舌上的便宜,油嘴滑舌的吹嘘一番自己或是趁机讨要下次“补偿”的机会,为此陈满年还提前酝酿好了话术,这次铁了心的决定无论是什么请求他都不会再应允。
但整整一晚上庄弄都红着脸安心喝汤,陈满年反倒无端生出几分燥意。
少年脸都憋红了,目光闪烁的第七次瞟向对面坐着的人的时候,陈满年终于沉不住了。
他冷声开口:“你到底要说什么。”
庄弄对上陈满年漆黑锋利的眼睛,察觉其中蕴藏着的危险,差点被呛到,“咳……没有要说什么。”
陈满年信他就有鬼。
馄饨店来往走过去几波人,不少姑娘都偷偷往陈满年身上瞄,庄弄虽然长相精致帅气,但陈满年端坐在他对面,便显得他像个十四五的弟弟一般,无甚吸引力。
馄饨店里的暖黄的灯光打在陈满年脸上,竟将他平时冷峻锋利的轮廓线条柔和了几分,若不是庄弄一开口就惹的他有几分“面色不善”,恐怕早有上来要联系方式的了。
庄弄又是一阵反常的沉默。
陈满年耐心告罄,彻底冷了脸色要走。
“诶,你去哪?我……”庄弄心头一紧,拦住他磕巴道:“还有话没说”
“你别说了。”
“我要说啊!”庄弄一把揪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座位上,“怎么突然要走?”
陈满年抿唇,薄薄的眼皮垂下,像是回神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态,没再看他。
“你是,怎么认识刘伞的啊?”
他一开口就是别人的名字,陈满年周身温度骤降,语气冷硬:“邻居。”
庄弄闻言点点头,“你们,关系很好吗?”
陈满年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一般。”
庄弄话说得很是艰难,支吾半晌,看着对面坐的笔直的人,抿唇说:“陈老师的……”
“理想型是什么?”
旁边有陌生人听到他说的话,侧目投来一眼。
这下换陈满年怔住,他显然没想到庄弄会问他这个。
以前也不是没人问过他,大学的时候同班同学拿他打趣,对着陈满年一张仿佛面瘫的俊脸长叹,顺势打探他的理想型。
每次问到在这里,以陈满年为半径,五米内的女生都看似不动声色,实则竖起耳朵听过来。
能和陈满年走在一起的是什么人呢?他大学时苦心钻研学业,参加各种志愿活动领奖,一下课就跑出去兼职给陈落赚饭钱,他恍惚记得陈落似乎就是由交到他手里身体才逐渐变差的,三餐都是超市给陈满年的临期吃食,他那时不会照顾小孩,只觉得自己吃了没事陈落问题应该也不大……然后两人双双躺进医院,薛景跑来给他办手续。
旁人看他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只有薛景,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了他疲累无比的模样,脸色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离开人世。
“一个孩子,”薛景抽着烟蹲在天台说:“还不是亲的,你犯得着把自己累成这样吗?”
“是啊。”陈满年面无表情地点头说:“有时候想想真想给他扔马路上,生死看淡怂就□□,反正我也是这么长大的。”
薛景一惊,烟灰哆嗦掉一地,“真的假的?”
“真的,”陈满年继续说:“我明天就给他扔了。”
然后他就真的把陈落扔在医院了,每天三餐蹭病号免费餐,自己再拖着没好全的身子去给他挣活命钱。
知道他活得累,每次听见有人这么打趣陈满年,薛景就会出来解围。
他胡说八道一气,把陈满年的理想型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周围的那些人看陈满年没反应也没反驳,便以为是真的,久而久之也就不再自找无趣了。
但现在薛景不在,就没人给他解围了。
薛景那会儿怎么说来着……陈满年大致回忆了一下,然后满头黑线,觉得那些话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很难回答吗?”庄弄看他。
“不知道。”
庄弄蹙眉:“这是什么回答……你没有自己的理想型?陈老师你,没谈过恋爱?”
“庄弄,”陈满年看他:“你现在问的是什么问题。”
他眸色不觉冷冽起来,眼前的少年显然是问到了不该问的地方,无论是出于身份、年纪还是性别,两人都不合适继续这个话题,庄弄误入雷池,他不会陪着他胡闹。
庄弄讷讷地看着陈满年凛冽的眉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误入领地的犬崽子,这些日子来反复在对方的领域边缘试探,自以为时机成熟的向前了一步,结果就被那头成年的狼逼退出来。
他没得到答复,反而被陈满年不动声色地泼了桶冷水,顿时低低垂下眼睑,神情失落无措。
陈满年看着他,慢慢的,慢慢的觉得心里漫上了一丝苦涩。那种感觉本该轻微到无法具体感受,却如一根细针垂在心尖上,他不去想就与平常并无异同,但只要心微微一动,就被针尖轻轻一扎。
像是警告,又不太痛,留有余地。
陈满年声音发紧:“是我没划好线么。”
庄弄鼻头一酸,心尖微不可察的抽痛了一下。。
他胆大包天,横冲直撞的闯进陈满年生活里,把他弄得心烦意乱处处为难,他凭什么呢?又关陈满年什么事呢?陈满年何必要为他负责,为他开脱。
他庄弄喜欢一个人,目的是让对方为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