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拎着抹布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两人心思各异的靠在鼓架上,稍高一些的男人神情自若的低头默背歌词,而另一个少年拿着纸笔铺在鼓面上划些什么,看起来明显的心不在焉。
以为他在修曲,高晓放轻动作走过去,俯身去看。结果看见几团扭作一团毫无意义的黑色线条。
“……”他猛地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吊镲,发出一道清脆的金属声。
“我靠!”
庄弄给他惊得差点把笔甩出去,抬头看向高晓说:“找事呢你!”
高晓操心地说:“这架子鼓都擦干净了吗?就趴在上面也不嫌脏。”
他拎起庄弄手臂翻过来看了看,上面果然被压出两道灰痕,于是拿手中的抹布顺手给他蹭掉了。
庄弄问:“孙语语来了没?”
孙语语是他们班语文课代表,当然,也是庄弄目前临时组建乐队的‘备选’鼓手,要问为什么不是正式鼓手,这事还要说回两天前的课间。
那时庄弄正支着一条腿趴在课桌上填演出详情表格,面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抬头,就看见孙语语站在自己面前问:“还缺鼓手吗?”
“你要参加?不是……”庄弄有些迷茫:“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孙语语回头确定了一下没有老师进来,于是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说:“学校论坛上的招募帖子。”
帖子?
庄弄并无印象自己发了什么招募贴,于是伸手说:“给我看看。”
孙语语闻言把手机给他看。居然是高晓编辑的招募贴,大概介绍了一下乐队的情况和需求,有意者自行联系。
论坛每天有不计其数的吐槽贴和八卦交流,这条帖子没什么热度,孤零零的挂在论坛上无人问津,居然让孙语语无意间看见了。
庄弄把手机还给她,点头说:“鼓手确实还没招到……你要试试吗?”
孙语语看向他的眼睛,直说道:“我要参加。”
庄弄闻言看起来似乎有几分为难,犹豫片刻后选择直截了当的说:“距离元旦晚会时间不多,如果你只是出于好奇想来参观玩玩,那么我们没时间陪你消耗。”
他话虽然说的直接,但意思却也明显,的确不希望在这时候耽误了双方的时间精力,毕竟舞台最忌讳出事故,庄弄对演出很看重,无关规模大小,力求能达到预想中的结果。
听他这么说,孙语语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摇头说:“我不是说着玩玩的。学校有音乐教室吧?你找时间,我来面试。”
庄弄看她半响,敲定了时间,就在今天晚自习。
听庄弄问起孙语语,高晓也只是摇了摇头说:“还没来呢,这事儿估计没谱。”
庄弄说:“怎么说?”
高晓说:“我那天发的招募贴你看了没?底下有个高三年级的学长回我了,说也想试试鼓手的位置,我告诉他今晚一起在这面试。”
“高三不是不能参加元旦汇演吗?”
“是不建议参加。”高晓纠正他:“他要是以个人名义参加演出肯定不行,但加入我们乐队就不一样了,学校也不会说什么。”
庄弄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高晓推了推眼镜框:“这不是忙忘了吗。毕竟是有经验的学长,你们班孙语语不太像是竞争力强的那号人。”
庄弄说:“还没开始面试呢,你都开始以貌取人了。”
高晓无奈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庄弄点头说:“还是不要以貌取人比较保险,毕竟谁能猜到学生会副主席私底下还穿渔网袜呢。”
“我靠!”没想到他风轻云淡地把这事就抖出来了,高晓直接气炸毛。
看了一眼旁边无甚反应面色如常的陈满年,他忍了忍,扳过庄弄的脑袋低声说:“那事儿亏得你和李放整我,我愿赌服输,你他妈不准再当人面说这事儿了……听到没!”
这事是拿捏高晓最好的死穴,庄弄平时也只和李放三人私底下开开玩笑,没想到今天不小心说出来了。
“听到了。”庄弄打心底里检讨了一秒,下一刻就释怀了,还劝高晓说:“陈老师在背词,放心吧他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不会给你传出去的。”
高晓有要勒死他的念头,“这是传不传出去的问题吗!这关乎我的个人名誉好吗?!”
庄弄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然后推开他。
这边休战片刻,庄弄还时不时的骚扰一番陈满年,要么是让他挪挪位置,要么是劝他背词的时候唱出来,陈满年不耐起身要走,偏偏庄弄
高晓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的装看不见半晌,终于把两个迟到已久的人迎来了。
率先走进来的是跟庄弄一个班的孙语语,她少见的把长发高高挽起,看起来干净利落,在礼堂内缓缓巡视一圈,高晓远远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庄弄看向孙语语,“学校架子鼓器材只有这个,能行吗?”
孙语语上前敲打鼓面,又检查了一下鼓架稳固程度,站开来说:“没问题,现在开始?”
高晓摇头:“不急,还差一个人呢。”
他话音落下,另一个男生终于温温吞吞的跟上前来了。
男生看着比他们年纪稍长,穿着的校服有些紧小不合身,脚踝在寒冬露出一截,脸上有一些青春痘和痤疮,神情畏缩又有些拘谨地打量站在这的众人。
高晓率先热情的开口说:“是黄杰鸣学长吧?”
几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身上来,黄杰鸣反应很快地低下头:“嗯……我是。”
见此,庄弄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舞台表演者最忌讳胆怯这一条,当他们站在舞台上时,必须毫无保留地抓住机会散发自己的魅力才华,方式可以收敛低调,但绝不能表现出胆怯的意愿,更不能畏惧别人打量的目光。
他收回心思,开口说:“鼓只有一架,你们谁先来?”
听到这,黄杰鸣露出有些抗拒的目光,低声说:“不是面试吗?还有人竞争?”
高晓温言开口:“杰鸣学长,我昨晚给你发消息就是为了说这个,但你没回我。”
黄杰鸣神情一窘,声音更低了:“我没有手机,帖子是在微机课上回复你的。”
闻言高晓怔住,毕竟在这所学校里很少有人没手机,但看黄杰鸣神色羞窘,他仍是反应极快的掠过这件事了,开始给双方介绍。
“这是高二一班的孙语语,同样也是这次和你一起面试的同学。”他推推眼镜说:“但请二位理解,我们乐队规模不大,所以只需要一名鼓手就足够了。”
闻言黄杰鸣微微抬眼,看到孙语语的模样,他先是一愣,然后视线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起女生,样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半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的冷哼。
明明面对这几个男生时,他还是一副畏缩怯怯的模样。但直到看见作为他‘竞争对手’的孙语语,目光便开始犹如某种阴冷潮湿的软体动物,透露出几分轻蔑。
孙语语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到了这种不礼貌也不尊重的信号。
她没有忍气吞声的想法,毫无顾忌地举高一只手,然后重重在吊镲上落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声。
几人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黄杰鸣更是一惊闭上眼睛,然后待余音散去颤颤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孙语语眼中明晃晃的嘲讽和警告。
黄杰鸣反应过来后,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孙语语却没再管他,转头对庄弄说:“现在开始吗?”
庄弄点点头:“你们谁先来?”
黄杰鸣没说话,孙语语便主动道:“我先吧,等会还得回去收作业。”
庄弄闻言看向黄杰鸣,后者也点头说:“她先。”
于是孙语语弯身坐到椅子上,她看着鼓面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两根细细的鼓槌。
高晓问:“要给你放伴奏吗?”
孙语语摇了摇头:“不用。”
见状,黄杰鸣作讶异状轻声开口:“打solo啊,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孙语语看过去,就见对方眼底是挥之不去的不屑与调笑,像是把她的花架子看了个透。架子鼓本就作为伴奏乐中的一种,有背景音乐才能能契合的更好,像她这种纯鼓奏的,的确,不是真的会玩儿,就是天高地厚。
在旁人看来,她显而易见不是前者。
她收回目光,心无旁骛的看向鼓面,沉了一口气,再抬手时,在鼓面上打出一串连贯向下的节奏。
像是悬崖上的恒水般顺流而下,她节奏停顿两息,下一秒像是适时切入了某个余音,炸耳且丰富的鼓点疯狂的如雨点般落下!
孙语语嘴唇紧抿,手上的动作开始逐渐加速,腿也一刻不停地蹬踩起来底鼓,抓耳又流畅丰富的鼓点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音乐是除了画作之外最浅显的艺术,你只需要竖起耳朵,就能感受到演奏者传递出来的最直观的情感宣泄和力量。她演奏出的曲子并非是流行高燃的节奏,居然掺杂了几分传统鼓乐的宏伟壮大,时而如金龙盘踞而上九天,时而如烈鸟横冲而下落入山谷带起劲风,时而如高山流水宏伟壮大,时而又如清水击石清脆空荡。
孙语语的鼓点密集如雨点一般重重落在鼓面上和听众的耳朵里,即使没有背景音乐也能演奏出如此震撼流畅、毫无断点的音乐,着实让人震惊。
熙攘的人群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舞台下方,屏息凝神的抬眼看着演奏的女孩,目光中是毫无掩饰的惊艳和赞叹。
她下颌绷紧,目光如炬,额头颈间沁出一层薄汗,却并没有理会台下一阵接着一阵的赞叹声,耐力超乎寻常地击打着鼓面吊镲,一刻不停。
黄杰鸣脸色铁青,内行尚且被震撼至此,而他听着孙语语紧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鼓点节奏,只觉得脸上烧起一片片的火辣滚烫。
他不由祈祷,乱一个鼓点呢……哪怕是一个呢……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到几乎麻木地演奏出这么高难度的曲子,还有……这究竟是他妈的哪首曲子?简直从来没有听过!
黄杰鸣自己其实也就是个半桶水,只仗着小时候有点根基偶尔上手玩玩,他一直记得曾经的老师在儿时夸他天赋异禀,要勤加努力,是以更加自满自得。他有个视频账号,平时发些不露脸的演奏视频,也有一小波追随者,平时跟在每条视频下面喊“老公厉害!”“大佬求虐!”,长而以往更加得意。
一个小小的元旦汇演,他虽做足了谦卑怯懦状,但本意还是想待会演奏时一鸣惊人,形成一种强烈鲜明的反差感,别忘了,曾有老师还说他天赋异禀啊?!谁能比过他?
但看了孙语语的演奏,他瞬时心灰意冷如坠冰窖。
什么是天赋?精彩绝伦的表演还不足让孙语语完全诠释这个词吗。
若只是天赋也就罢了,但少女超乎寻常的耐力,明显是长年累月受过训练才得以练出来的。
他不用上台做跳梁小丑,就已经满盘皆输。
被孙语语的降维打击。
被他自己高高挂起的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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