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是复杂又麻烦的生物。

帕拉德倚在墙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游戏机，频频抬眼去看办公桌那边交谈的两人。

不过，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一头显眼绿发的女人身上。她坐在办公桌的一角，手撑着桌子一边说话一边晃着腿。

……这个动作他好像也做过来着。

刚知道檀黎斗计划的交易内容时，帕拉德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不直接提条件让她帮我们？”

“正常是应该提这个条件，但恰恰这种，她不会同意，”檀黎斗靠着椅背，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分析，“强者都是自傲的，她何必为了那点物质上的东西做自降身价的事。而且她不是傻子，就算是失忆也肯定能猜到我们之前和她是敌对关系，倒不如退一步，提一个微不足道但又至关重要的条件。”

“如果是她，说不定会感兴趣。”

帕拉德还是不明白：“可就算她答应了，万一以后她恢复记忆，我们不是一样……”

“所以在她失忆这段时间里，我们得抓紧时间做该做的事，”檀黎斗打断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以及，你要想办法和她打好关系。”

“什么？”帕拉德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以为她为什么和CR站在一边？”檀黎斗猛地坐直身体，阴沉下脸语速飞快：“那是因为她和宝生永梦交好，如果没有宝生永梦她根本不可能和CR扯上关系，自然也不会和我们作对。”

“一个异世界的外来者，她应该也不想掺和太多，所以即使是帮他们也都是小忙，除了上次……”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对那双触目惊心的绿眸记忆犹新，在绝对力量面前被支配的恐惧感还挥之不去。

她会失控，是他唯一算错的事。

“不过，现在一切推翻重来，”他睁开眼，傲慢一笑，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有些事情，是该改变了。”

“既然你觉得自己和M是对手，不如从他手里把那女人抢过来。”

帕拉德瞪大眼睛。

“你不是很不爽他总被她干扰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游戏吗？那就想办法让她留下，别再让他们有交集。”

“这是你们之间的游戏，把握好机会。”檀黎斗看向他的目光别有深意。

……

可是要他一个Bugster去讨好一个不相干甚至不顺眼的人类，也太不像话了吧？

就算是游戏也……

“帕拉德？”

“喔？”他猛地抬头，看见檀黎斗似有若无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送森原小姐回对面楼的公寓吧。”

“不用了，就在对面我还能不认识路吗……”森原一瞥了他一眼，“这位是？”

“他叫帕拉德，”檀黎斗客气地介绍，“虽然是Bugster，但也在这个世界呆了很多年，有什么疑惑可以问他。”

帕拉德挤出一点笑容：“……对。”

森原一微晃了下头，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会什么？”

“会打游戏。”他下意识答。

“还有呢？”

“还有……”大脑宕机，帕拉德张了张嘴，没了下文。

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站在边上的檀黎斗闭了闭眼选择视而不见，放弃帮他救场，

“没了？”

帕拉德终于别无他法地憋出一句：“会送你回公寓……”

像是觉得可笑，对方哈了一声：“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第一局，game over。

-

森原一觉得她应该跟自己和解一下。

原因无他，只是大清早她在洒满一片金黄色光芒的房间里醒来时，久违地感受到了神清气爽。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就想起她在神川留下的一些烂摊子。比如被她顺手轰掉半截的天罗塔，天罗院那边虽然被她打怕了同意签合约休战百年，但执意要求赔偿维修费。她听说之后恨不得再杀去南川一趟撬开他们总指挥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但被琉璃川拦住只能作罢。

再比如她还欠了一堆公务要做，异形种大量消失，神川已经解除警戒，处于安稳状态，正常每年各大势力要开展的新人招募还有半个月开始，可她还没定好长风四域的方案，甚至草稿都没打……

结果现在这些都变成了另一个她的工作，森原一大概能猜到那个自己得知有一堆不得不做快到死线的工作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肯定骂得很脏。

但也没办法，灵魂互换当然是两个人都倒霉咯，虽然她现在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就是她现在这个身体太娇气了，昨晚她本来打算研究一下书房的电脑，但后来困得差点一头栽倒，只能妥协地去休息。

有异能加持，她在神川基本上不睡觉来着。

森原一想着想着摇摇头，舒展了下身体，刚打开房间门，就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敲门声。等她穿过客厅，才发现确确实实有人在敲门。

这房子隔音还挺好，她腹诽，檀黎斗倒是会选，户型大，离得近，还朝阳。

出于在神川的习惯，森原一想也没想喊了声：“进来！”

喊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刚迈出一步想去开门，下一秒，由数据体化成人形的帕拉德出现在她眼前。

“你……”森原一不自觉睁大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才想起他是昨晚见过的那位，顿时很想敲出个问号。

“怎么是你？”

一头卷毛身高优越的Bugster别过脸，似乎是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手上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隐约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早饭。”他小声说。

森原一：“什么？”

她现在更想敲问号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给我送早饭？”她满脸怀疑。

“没有，”他飞快瞥了她一眼，“来找你玩。”

“……”她表情古怪地打量他片刻，有些好笑：“你知道你现在脸上写着什么吗？”

闻言，帕拉德茫然地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字？”

森原一懒得再说。

还找她玩呢，这家伙分明就不情不愿，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我现在很憋屈”的气息，不知道以为谁拿刀架着他逼他来的。

但他既然愿意演，她也可以奉陪。

……

帕拉德带来的早饭出乎意料的很好吃，这导致森原一心情十分愉悦，所以吃饱喝足后主动开口询问：“你想和我玩什么？”

原本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为自己默哀的帕拉德一个激灵坐直：“啊，游戏的话你随便挑。”

“随便挑？”

一直情绪不高的Bugster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张扬笑意：“反正玩什么你都会输。”

森原一：？

“因为你上次就——”

意识到说错话，帕拉德生生刹住声音。

但森原一已经听到了，面露意外之色：“我之前和你打过游戏？”

“可我们不是敌对方吗，怎么会一起打游戏？”她奇怪地看着他。

想起当初结下梁子的初见，帕拉德含糊其辞：“就是偶然……”

开玩笑，要是让她知道那天的事，他以后就别想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行吧。”森原一看得出来他不想说，便也不再问。

“那游戏我真的随便选了？”

“嗯。”

然而，帕拉德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半小时后，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格和数字陷入深深的茫然。

森原一听见他呆呆地问：“这是什么？”

她忍住笑回答：“数独啊。”

迎着帕拉德迷惑不解的目光，她无辜道：“数字游戏不算游戏吗？你让我随便选的。”

“玩不玩？反正你说我玩什么都会输。”

帕拉德：“……”

恶毒的女人。

看见他气鼓鼓的模样，森原一索性不再逗他直接退出了游戏页面：“我说，你既然是Bugster，为什么还像人一样？檀黎斗说Bugster是游戏病毒在人体里发育形成的实体，可你看起来……怎么说，你好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个子高大的Bugster像受了刺激一样立刻站起身：“我怎么可能和人类一样？”

他嚷嚷：“我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人类难道也可以吗？”

“不会死？”森原一愣了下，不太信。

这边帕拉德还在继续他的反驳，或者说是炫耀：“我还会瞬移，人类会吗？”

他说着便开始在客厅里四处闪现，活像出故障了一样。

森原一：“……呵。”

原来人在极致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你今年几岁？”她忍不住问。

这一次他瞬移到她跟前，抱着胳膊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我来到这个世界有六年了。”

哦哟，六岁……六岁就这么高……

森原一沉默地退开一步，有点不想和他交流了，其实她对身高格外高的人都有种微妙的敌视感，好像是从认识堀江凛贵开始，就有了这个毛病。

算了，眼前这家伙才六岁，和儿童计较什么。

帕拉德感到莫名：“你什么表情？”

“嗯……”森原一转了转眼睛，想到一个话题，“我突然觉得你和檀黎斗，是个很神奇的组合。”

“怎么了？”

“你听没听见他跟我说他是通缉犯？”

昨晚檀黎斗十分坦然地给她展示他在网上被通缉的报道时，她真的大受震撼。

——“我们虽然是交易关系，但也不用对我这么……坦诚吧？”

——“你迟早会知道，我不如现在告诉你。”

森原一啧了声：“那家伙之前也是这样吗？”

“什么样？”

“有种平静的疯感。”

“不，”帕拉德很难认同，“他其实不太平静。”

“你以后可能就知道了。”他说。

“我不太想知道，”森原一绕开他坐回沙发，开始赶人，“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嗯？”帕拉德愣住，有点纠结，“可我们还没玩游戏……”

“行了，我知道是檀黎斗让你来跟我打好交道，你的表演太明显了，我也是好奇，既然不愿意干嘛还要来装模作样？”

“嘁，要不是因为M……”他小声嘟囔。

森原一摁着电视遥控器随口问道：“M是谁？”

“不告诉你……”帕拉德哼了声正想走，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回来，“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我就是觉得奇怪，你都知道我们之前是敌对方，为什么还要和檀黎斗做交易？”

“可能是叛逆吧，对于自己，”她抬眼看他，“而且，站在不同的角度会发现很多新的东西，我不喜欢一条路走两遍。”

帕拉德似懂非懂：“我还是觉得你有什么阴谋。”

森原一嗤之以鼻：“对付你们还用得着阴谋？”

帕拉德：……？

他气闷，扭过头丢下一句：“你失忆了也还是那么讨厌。”

“是吗，”在他离开之前，森原一回敬，“你看起来也似曾相识的惹人烦。”

“六岁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