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旦撕开口子,月牙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心一起沉沦再沉沦。
直到梦里淡淡的雾气散开,她站在了一座门前。
像是在犹豫徘徊挣扎,但最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没有聘礼,没有文书,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从侧门走进了院子,成了那座深宅里,一朵寻常很快凋零的花。
月牙虽然在梦中,但那些过去实在是太过于清晰了。她好像感受到她的所有的美好快乐都在一点点被吞噬。圆月被乌云遮盖。又变回了那清冷苍凉的月牙。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还不醒啊?不是已经吃了好多药了吗。”
“快快去端水,给她擦一擦。怎么还烧起来了。”
月牙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拿起了她的手,湿润的帕子擦过她的身体也消去了燃烧在胸口的灼热。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月牙“难受。”
“知道难受还跳。”熟悉的声音有着温泉一样的清润,又带了一点叹息的冰凉。
月牙挣扎着睁开眼。却还是没有力气。
“好好躺着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是浑浑的灼烧在身体里面来回。
月牙不停的挣扎蹦跑,终于跑出了黑暗。
猛然惊醒。
滴答滴答。蜡烛细微滴落烛台。
月牙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有灼灼的黑气不断的从心底冒出。顾不得其他,月牙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推开了门。
这扇门外,树影摇晃。草木围着篱笆安静沉睡。
她站在院中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一颗心终于慢慢沉寂下来。
她多怕,多怕她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她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夜。
在那根线放松下来之后,月牙感觉自己浑身软的不像话,恍恍惚惚的走到石桌前。
轻微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苏南寅走了出来,梦里残留的情绪还没有退却,她看着他也有些恍惚了。
来到了这里之后,她从来没有做过前世的梦。那些过去被她刻意压制住深藏着,藏的很好。但是昨晚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个口子。
月牙不自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苏南寅神色淡然地抬眸,却对上了她晶莹滚落的那颗泪珠,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把。
月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被压抑太久的情绪到底是要迸发的,她一直都在流泪,默默的流泪,无声的哭泣着。
苏南寅看着她。不敢移开一步,也不敢靠近一步。就这样站在树旁,站在她的身旁,凝视着月光下哭泣的少女。
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自己的眼眶都红肿,终于哭累了,脑子也放空清醒。
然后就是无声的尴尬。
月牙抽泣。
“……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苏南寅“这个梦看来真的很不好。”
月牙点头“这个梦不好,很不好。”
苏南寅“再不好也只是一个梦。”
“是啊,只是一个梦,只会是一个梦。”月牙喃喃。
苏南寅“还是很难过吗。”
月牙感觉头痛欲裂,却摇了摇头。
已经过去了,这些早就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她不需要害怕的,不需要。
“我没事。”月牙抬起头看苏南寅,却把最后一句话噎了下去。
对于她,或许已经只是一个梦,那他呢?
她在想,这么一个人,他是不是也会像她当年一样踏入那个漩涡,从今往后再难解脱,只能一步一步的挣扎求生,然后一步一步的丢弃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
“为什么那么看着我?”苏南寅声音很温柔。
他抬起头来转过去,如光映照着她。他们两人之间就像蒙着一层,看得见却触不及的雾气。
月牙嗓子烧的太过有些沙哑“没有。”
苏南寅垂眸。
月牙环顾四周,像是从迷雾当中走出“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南寅身上穿的是淡色的衣服,是府里面的侍者统一的服饰。
月牙“你——”
苏南寅走过来,桌上那碗药已经半凉。
“喝药吧。”
月牙乖乖双手接过了药。
苏南寅“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
“好奇。”月牙笑,但刚刚哭过眼角还发红。
苏南寅“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跳河。就那么想死吗?之前还劝我不要放弃生命。”
月牙“不是想死,是为了活。”
苏南寅“活?”
“是的,为了活着。”月牙没有再解释。
苏南寅低头一笑。有些苦涩和讽刺。
月牙“你,是不是大小姐暂时没有办法娶你,所以让你做了侍者。”
这人的路线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苏南寅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悲喜,仿佛被这样轻贱的也不是他一般。
月牙“你问我为什么跳河,是因为我被怀疑了。所以我必须表明自己的忠诚,这座宅子里,很多人都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我必须要是他们需要的样子。”
月牙你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像银河月色如水沉静。和她往日的温和不同,也和她这几日装疯卖傻也不一样。
苏南寅拿着药碗的手顿了一顿。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这会是你以后的活命之本。月牙不清楚他能不能听懂。但还是提醒了他。
苏南寅伸出手,里面是几颗糖果晶莹剔透。
月牙疑惑,从他手里接过。
“准备齐全啊。”
苏南寅“伺候人是这样吧。”
“……”月牙吃糖“不过你为什么会在我的院子里给我喂药。”
苏南寅“你不是问过了吗?我在这里当侍者。”
月牙“可你不会伺候我吧?”
苏南寅“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这宅子里很多人都能决定我的生死,你娘也算半个。”
这娘这么猛的吗?和大小姐抢人?不过转了转脑子月牙就想清楚了。
苏南寅和她还是有点差异的,大小姐并不完全是整个宅子的主人,她需要忌惮她的父母。
“不过这样也好,你先安排在这里。”
苏南寅“你想让我在这里伺候你?”
月牙“……想多了。”
苏南寅眼神里趟着柔和。
苏南寅“你跳的这一场,你的名额能保住了。”
月牙“大概吧。”
堂官让她进来做事,但不能只她一个人出力。这事儿接下来就交给她们了。
月牙慢慢走入屋内,外面还是有些凉。
“但我会向国公说明,我暂时不会去学礼堂。”
苏南寅将盘子放到了桌上,捡了捡烛火。
“这些话你不必跟我说。”
月牙捂住嘴巴,也是,干嘛告诉他这些平添烦恼。
月牙“你去休息吧,我好像退烧了。”
苏南寅“我没有地方休息。”
“??”
月牙看苏南寅坐在桌前。
月牙“你要不——”
苏南寅没有回头。
月牙“不是。不是让你睡得过来。这里还有一层床铺,要不你去底下躺着?”
“让男子睡在地上。”苏南寅回眸。
“有什么问——”月牙转了话“不,我是说我现在是个病人。”
苏南寅瞧着月牙退烧后依旧红扑扑的脸,摇头站起身。
月牙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铺地。
他们之前隔着一个帘子。少了暧昧,却多了一种在陌生的地方熟悉带来的温馨。
月牙“你之前不是不准备那么快进来。是大小姐强制?不会吧?”她要是想得到这种曲线救国,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
苏南寅“是与不是,早与晚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侍妾虽然也只是妾室,但和侍者,或者说从侍者被提为妾身份上可完全不同。一个是良家男子被正式纳为妾室。有名分,勉强也算得上是明媒。但是从侍者上去,那就是奴婢。不管后来如何。对于这种家族而言,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隔着帘子,苏南寅慢慢躺下“她不来找我,我当然着急,要是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月牙就是觉得他在说瞎话。他若是真的是那么沉不住气,当时第一次在登极楼就早已跟大小姐进府了,何苦耗到现在?
但原因她却想不出来,可能真的有什么变故让他不得不提前进来?
可做了这样的选择,他的处境就变得更加艰难。
月牙沉默。
苏南寅“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攀高枝不都是一样的吗。我并不比谁高贵。”
月牙下意识反驳“不是。”
苏南寅缓缓转过头“不,我就为了能够占据主动,在主君进来之前握住一席之地。”
“不是的。”月牙说的坚定而温柔“你只是想活着。”
苏南寅的心在黑夜当中突然被攥紧了,他的呼吸都有些难受。
她说她知道,他只是为了活着。
她为什么不嘲笑他为什么不像那些人一样露出鄙夷的嘲讽,为什么要怜惜他?
月牙翻了个身趴在床沿看他“你别这么说自己。已经过得很艰难了,为什么自己还要伤害自己呢。”
为什么要自己伤害自己呢?
苏南寅仰躺着,看着漆黑的屋顶,有什么东西像是压抑不住撕裂开伤口,然后一道光就这样撒了进来,让他想要触碰,又怕被刺痛。
他好想追着那道光去,可他知道他走不了,他已经被困死,绝望。
月牙没有再听到的声音。她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又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