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夜融费了一番口舌说明白了她想请他做账房先生，不用去勾栏柳巷卖身卖艺之后，宋夜融终于是点了头。

苏照和他商议的是每日傍晚关店的时候来收账，至于量大不大，视当天迎客额而定，佣金月结，底薪三十两银子，外带还有当天客多的加成。

宋夜融还有一个要求就是，他只在后房做账，至于接待食客的事他不做，颇有几分落第秀才不为几斗米折腰的风骨。

她对于风骨一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一向是不予置评的，说白了就是好读书要面子，觉着书中自有黄金美人，其他身外之物都有铜臭味儿，可是没这些又如何能生存下去呢？

人人欲做范举人，可怜遍地孔乙己。

只是人各有志，她便也没多说，这宋夜融好清高倒还是好事，任他如何清高，也省去和他讲价推辞的时间了。

“成。”苏照给他留了廊房的地址，从身上摸出钱袋，很仔细地数了一百多文铜钱出来，放到宋夜融手心上，神情严肃：“就这么多，订金，你切记谨慎着花，别在我开店前饿死街头了。”

苏照的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嘲讽宋夜融，像是真的觉着他会饿死街头。

宋夜融手里攥着那一贯铜钱，背过身冲她摆了摆手：“君子言而有信，苏姑娘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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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往常苏照摆摊的角落，此时却不见那个支起来挂牌子的摊位，也不见了跟在后边排队的一大串人头。

“就是这儿没错啊。”赵五摸了摸脑袋，确信这儿就是苏照姑娘摆小食摊的位置，“可能苏姑娘今日没来？”

似乎是还嫌旁边顾爻先的脸色不够沉，他继续很没眼色地补充：“卑职瞧着苏姑娘这小摊还挺挣钱的，世子您昨日还那般大手笔，她说不准赚足了钱，以后都不来了呢。”

话音刚落，赵五就感受到一阵幽幽的寒意，忙咳了两声纠正：“不过也只是卑职的猜测。”

顾爻先的低落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他对赵五投去凉飕飕的眼神，一言不发。

他有些恼怒，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都已经放下身份和赵五一起来她的摊子了，苏照为何反而不在了，难道真如赵五所说，她是赚到了银钱便收摊不干，那他呢？她不是对他心存爱慕吗？

这几日他在家中翻阅了许多古籍，都写女子若是思慕一个人，便是“欲得儿郎顾，时时误拂弦”，时常记挂着，为何苏照不来见他？

正郁闷着，旁边一个大娘见了嘴快：“你们俩是来吃那苏小娘子的摊子的吧，她昨个儿和我们说了，家里有事，今天不摆了！”

家里有事？

顾爻先回忆了一下每次他见到苏照的情形，脑海里浮现女子纤细伶仃得过分的身影，她每次穿的衣服也都是朴素粗布的，身边还带着个孩子，日子似乎过得很艰难——还有被他掀了摊子以后，连掉在地上摔烂了的瓜果都要挑拣出来。

是不是那个叫做阿春的小孩生病了？又或者是苏照自己生病了？

生病了，家中有事，是应该在家好好休息，不来摆摊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目光扫过赵五，故作漫不经心：“家中有事，不来摆亦是人之常情，你还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苏姑娘并非那种眼里只有钱财之人。”

他说这句话时，又微微羞赧地红了耳根。

赵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感叹自家世子真是没救了，只怕是郎有意，妾无情啊。

……

事实表明，赵五的这一想法并非毫无根据。

荣昌王府是在京都城南，故而他们是从城南骑马到城西的，此时自然也是骑马回去，赵五眼见着到了城南金玉阁旁，世子的马骤然急停，连忙也拉住马绳。

顺着顾爻先看不出喜怒的目光看去，是两大一小三个人站在树荫底下的身形。

微风拂过，枝叶婆娑，男子看不清面容，垂手而立，身形修长，一身书卷气息;女子一身素衣，牵着旁边的小童，唇角带笑，颜如舜华，待他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竟然是今天称事未去摆摊的苏照姑娘。

赵五偷偷瞄了顾爻先一眼，见他此时仍是喜怒难辨。

该说不说，虽未见到男子面容，但这苏姑娘和这人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阿春，看着还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假若当真苏姑娘早就心有所属，那他们世子岂非白白相思一场，虽然顾爻先并不承认，但根据赵五从小到大在他身边的了解，基本也是大差不差，春心萌动。

作为荣昌王嫡子，顾爻先一向顺风顺水，活得恣意，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脸色顿时又黑了。

苏照既是心慕于他，怎的又与其他男子牵扯不清，他早听闻林家次子林小将军被一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以，要上门提亲之时，那女子再三推脱，却发现早有夫君了，是个有夫之妇，林小将军一气之下自请边疆镇守，至今还未归家。

难道苏照也是那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女子，与其他人暧昧不清还要——还要来……撩拨他。

刚刚还昂首挺胸的小金毛瞬间又恹恹地把蓬松大尾巴垂下去了。

“赵五，你觉得那男人容貌好吗？比之于我，又如何？”

冷不丁被问，赵五没反应过来，世子不应该愤怒地甩袖就走么，怎么还又问上容貌了。

只是那男子站在背荫处，阴影斑驳，容貌看得不甚清晰，只有一个线条利落的侧脸。

赵五心里觉着这男子的容貌气质应该都是上佳的，和苏姑娘也挺般配，但碍于顾爻先越发难看的脸色，忙说道：“看这身形瘦得和个麻杆似的，正脸相比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很一般嘛！哪比得上您万分之一。”

“那你以为是我家世更好，还是那人？”

赵五道：“甭说他这穷酸样了，普天之下，除去上头那几位，哪还有比您身份尊贵的人呢？”

“……”

既然如此，那苏照为何要疑似移情别恋了？

只是这话顾爻先并未问出口，他心中缱转百回，隐隐有一股无名之火。

忽地，远处的苏照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那男子把手伸出来，就看见苏照把什么东西放到他手上，还笑意晏晏的模样。

顾爻先心里的小金毛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火气特别大。

所以这一男一女离得那么近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私相授受交换定情信物吗？刚刚苏照的手都碰到那个男人了吧！男未婚女未嫁，就可以这般没有分寸了么？

亏他还担心是苏照或者阿春那小丫头生病了，没成想是偷偷私会情郎，还让他撞见了。

见顾爻先脸色愈来愈黑，赵五口不择言道：“世子，这苏姑娘保准还是心悦于您的啊，和那人估计就是逢场作戏——”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顾爻先略有几分慌张的反驳：“你胡言乱语什么，谁说我爱慕苏照了！”

赵五：“……”他也没说世子爱慕苏姑娘啊，怎么世子反倒先反驳了。

顾爻先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耳垂倏地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脸更是成了清蒸螃蟹。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明明不喜欢苏照啊，苏照和谁有往来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定然是他荣昌王府家风严谨，他看不惯这些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罢了。

“大平王朝民风淳朴，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不成体统，我只是看不下去罢了。”

顾爻先目光闪烁，开始找补，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心虚。

其实大平王朝虽民风淳朴，但又不是迂腐，早就过了男女有别，坐不同席、食不同器、路不同行的时候了，连婚姻嫁娶都讲求一个心甘情愿，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苏姑娘和那男子全然是男女之间的正常往来，更无出格的举动，称不上是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

赵五战战兢兢地想，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里。

他还是想在王府里多为世子效劳一段时间的。

顾爻先没说服赵五，却成功说服了自己，把这一切都归于自己严谨的家风和脱俗的人品，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挥挥衣袖，想着骑马走人。

无论苏照和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他都根本不在意。

他以后都不会光顾苏照的小食摊了！

话是这么说，他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树荫那边看。

苏照被如芒在背如有实质的目光瞧得难受，便稍抬眼睑，下意识的举动，却不料恰撞上他看向她的视线。

她对顾爻先出现在此处，且恰好碰上面感到惊奇，茫茫然正要笑笑，却见顾爻先连忙将视线投向别处，也不知是真没看见，亦或是真没看见。

偷看被发现，顾爻先自觉难堪，装作正赏着周围的风景，其实他站的那处，旁边就只有一道红砖墙，并无什么可看的。

就这样故作忙碌了一番后，顾爻先又那眼睛余光偷瞥苏照，却见苏照还在看他，她是略显清冷的长相，却对着他粲然一笑，眼角都带着笑意。

顾爻先的心跳得好快，大脑又一片空白，嘴角也带着几分傻气地扬起一个弧度。

赵五正去牵马，回头却看见世子脸上的傻笑。

赵五：……

作者有话要说：赵五：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顾爻先，是一款会自己哄自己的好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