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牵着阿春走在从扈二娘肉铺到廊房的路上，想着扈二娘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念叨着这句高中学过的诗辞，来了小半个月竟觉恍如隔世，学这《氓》时的情景已依稀分辨不出了。

没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人，苏照鼻间嗅到了一点无缘无故、似有似无、薄荷叶似的气味，带着淡淡的凉意。

揉揉被撞得发酸的鼻子，正反应过来想道歉，那人却像被惊到了一般，瞬间弹开了半丈远。

“世子！”

一声男子的惊呼在耳边炸响，她这才抬起头来，看自己撞了个什么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掀了苏照摊子，又撂下狠话的世子大人顾爻先。

他今日倒穿得人模狗样的，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青丝用上好的无瑕玉冠了起来，长身挺拔如玉，只是此时那张俊俏的脸从耳根一直红遍整张脸，眼眸闪烁不定。

无论再如何装扮，苏照也忘不了这张脸的主人那日是如何鄙夷她的，历历在目。

“是那天那个坏人！”阿春大叫一声，人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苏照一把捂住了嘴，苏照窘迫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心里也觉阿春说得一点没错。

可不就是个坏人嘛，说得也没错处，充其量是个有几个钱的封建王朝纨绔子弟，是要被她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推翻的！

不过这些话苏照只敢心里想想，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在古代恐怕是要被冠以诋毁皇室、意图造反的罪名，斩首示众的。

看这顾世子通红的脸色，估计是因为被她这种草民撞到，脏了他的衣服，脸都气红了。

她想着赶紧找借口溜开，便低着头小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拉着阿春的手就要跑，殊不知这在某人的眼中却成了羞怯的表现。

“站住，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顾爻先的耳朵还是红的，便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叫住了苏照。

他当然见过苏照，而且比苏照见他还要多几次。

而且他早先几个时辰派人查清了先前那桩案子的真相，又查了那商人的底细，询问了常在西市的百姓，孩童偷盗是真，只是却并不是苏照指使的，反倒是她心善收留了那小孩，这才受到了误会。

他的爱慕者倒还算纯善。

他今日本打算亲自去苏照的小食摊赔礼道歉，把误会解释明白，没成想苏照今日居然没出摊，正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却在此处撞见了。

不光撞见了，还一边念叨着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貌似对他一片诚心，还让人怪害臊的。

一想到这里，顾爻先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又得意地晃了晃。

赵五连忙接自家世子的话头，很突兀地附和道：“是啊世子，卑职看是那天的那小贩吧！”

世子今日特地沐浴更衣，在房里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为的就是来给这苏姑娘道歉，他们世子果真是平易近人。

苏照眨巴眨巴眼睛，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以为这世子又闲得慌，想找个人来出出气，而她又要成了那个可怜的受气包。

这姓顾的还真是闲得慌，一件小事记了这么久还没忘。

正想整理话术忽悠过去，却又听得顾爻先开口：“那件事原是我误会你了。”

顾爻先的视线落在苏照白净的面皮上，晕黄的光在她低垂的睫毛处落下阴影。

她忽然仰起头来，杏眼直直望着他，眸光恰如艳阳下雪原初融，那一瞬间，色如春晓。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苏照的美丽，不光是美丽，还十分纯良、十分心善，十分心灵手巧。

“……”

到了嘴边的话忽地就止住了。

赵五见顾爻先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盯着苏照看，忙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隔绝了部分的视线。

顾爻先神色顿了一下，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耳廓又瞬间红透，撇过头去。

少年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大脑一片空白，他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苏照见顾爻先说了这句后便又合上唇一言不发，神色变化十分精彩，暗想莫不是这大少爷觉得给她这个草民道歉是糟践了他，故而只说了这一句便说不下去了。

不过她算是弄明白了，顾爻先是知道了先前确实是冤枉了她，这是来给她洗清冤屈来了，只不过她本来也没放心上就是了，说到头这顾爻先那天掀了摊子给了钱，虽说是侮辱性质的，不过聊胜于无。

她自知古代阶级分明，她身份低微，要这世子爷道歉已是不易，又何必期盼他嘴里吐出象牙来。

苏照嘴角轻扬，露出小小的梨涡，温声道：“世子明察秋毫，实是我等小民之幸。”话落便又腹诽，姓顾的先是不由分说把她扯进来，现下又装什么大善人，真当自己是主持正义的判官了。

只是牢骚没出口，顾爻先自是听不见，他依旧是低着头看苏照。

她的唇色淡淡的，泛着一层水泽，想是没涂那叫口脂的东西，说话时果然是颊边有一个梨涡，一笑便更显露出来，他心想，长在那处地方还怪好看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不明白女子一个人在外做生意是很危险的吗？

虽然那日他派赵五盯着她别出什么意外，结果不到一个时辰，赵五回来说苏照直接放倒了个彪形大汉，可那又如何？与她是一个细柳扶风的弱女子有丝毫干系？

……

“顾世子？”

苏照轻声试探，见顾爻先又愣住了，大抵是脑筋有些迟钝，她也许不应跟这种人多作计较。

就这还当太子？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呆头呆脑的。

“我，我会补偿你的。”顾爻先这才回神，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强调道，“我并非有意冤枉好人。”冤枉你。

见话总算说到点子上一些，苏照的眼睛亮了亮，语气瞬间热切了几分，压低了嗓音按捺激动，直言不讳道：“世子客气了客气了，不知……您想如何补偿小民呢？”

房屋？土地？金银珠宝？苏照仿佛已经可以想见她搬出廊房破旧的小屋，和阿春有一个舒适的家的场景了。

顾爻先浑身又紧绷起来，这女子实在是太没分寸了，居然还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眼睛闪亮亮的，分明是在撒娇，故意引诱他。

该不会以为他会说出以身相许这种胡言乱语吧……真是绝无可能！

虽大明王朝民风开放，时常有平民嫁入皇室的例子，但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起码要了解彼此、见过父母……顾爻先不知想了什么，耳朵又红红的。

虽说苏照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性情也稍稍有那么一点可爱，但他可不是那种随便的男子，随意便可与女子私定终身的。

幸亏这女子碰到的是他这个刚正不阿且不为女色所动的正人君子，若是换了别人，定是要吃亏的。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偏过头去，不看苏照的眼睛，结巴道：“那日砸了摊子的银钱，便千倍偿还给你。”

-

直至回到廊房里，苏照还沉溺在自己忽然变富的愉悦里，又把那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对顾爻先的印象大为改观。

这世子虽说脾气是有些古怪，很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但胜在有钱，是个有钱的好世子。

会爆金币的世子爷就是财神爷，按理说是要被她供在家中受香火的，是好世子爷啊！

阿春扯了扯她的衣袖，仰着脸问：“苏照姐，我们是不是有钱了？”

苏照点点头，神情郑重，已然有了一个身为小富人的自觉，道：“是的，我们有钱了，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以后我们会有更多更多的银子。”

阿春欢呼一声：“耶，我们不用露宿街头捡垃圾吃咯！”

苏照：……

阿春这算话糙理不糙，买完那十斤牛肉她属实没多少银钱了，交不起租赁房屋的钱，自然是连廊房也没得住，是要被赶出去睡大街的。

苏照属实是没想到顾爻先出手竟如此阔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的同时也让她她深深见识了一下皇室罪恶的经济实力。

这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收下怎么了？

这银票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本想着摆摊的生意加上食神系统的奖励，攒钱攒个大半年，也就堪堪够开个苍蝇馆子小食肆。

突然来财了，这财还不小，说不准都够她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个铺子开饭馆了。

只是她毕竟也是刚穿越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物价人力摸清了些，却也不甚了解，开饭馆必还要聘请人手一类，便又是一笔开支。

苏照盘算着这笔钱的用处，过些时日去京都城南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店铺租赁买卖的，倒是不急，钱先行存着，再摆摆她的小食摊，打响了名头，后续开饭馆自然也是顺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