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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冬去春来 冰雪尽可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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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上的冬天来得晚,走的却早。

刚刚二月光景,河里便处处可见下水的鸭子。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管这地上是如何枯黄,如何冰天雪地,只要鸭子下水了,天便要日渐暖了。慢慢的,日头起的越来越早,变得越来越亮堂,一整天晃晃的挂在天上。暖暖的风四处吹着,吹绿了柳梢头,吹青了春河堤,也吹化了河上最后一处浮冰。河水哗哗的流动起来了,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养,河床储藏了丰富的营养物,这会都生发在水里,使那河水远看起来乳白,像奶水一样浓稠,蠕行着向远方流去。河里,出生不久的鱼苗成群结队,顺着水流摆着尾巴四处寻找新生的第一顿大餐。小虾米躲在水草和芦苇荡下,探头探脑的等待猎物的到来。河岸边布满了新生的田螺,刚脱离母体小小的,却已经附有坚硬的外壳,它们拖着硬壳划拉着移动,河床便留下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沙线。水花生也成片的绿了,偶尔有落单的一只,在河中心的某个位置探出头来,随着水流左右摆着翠中泛红的芽尖。

再待到某天夜里,听到有细细的如同春蚕进食的沙沙声,颖上人便知道,要开始春种了。

这天,天气晴好,晴空里飘着几朵闲散的云,懒懒得被春风吹着,四处游荡。阳光掠过云层,掠过春归的候鸟,掠过香椿树上的新芽,斜斜的射到刚翻好土的田地上,场院中,射进颖上人家的堂屋里。

水萍坐在桌前,没事的时候她会趴在这里看书,或写写东西。经过一个冬天的休整,她渐渐缓了过来,虽然节后的疲惫还没有退去,但精神终究是大好了。今天开学,只上了半天课便提早放学,午间从学校一路走来,觉得风光大好,心也开阔许多,于是到家翻出久已不动的日记本,随手码了几句。

“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耽误了倾世之作可赔不起噢”。

“大雅久不作,何处觅倾城”,水萍收了本子:“你倒来的是时候,正好帮我搭把手,收拾下大弟的东西”。

“定了要走了”

“拖了几个月了,这回据说是定死了,还是去云南。”

“你倒是沉得住气”。广英进屋坐到水萍床上。

“没办法,不如随他去。我也想了,未必就是不好的事情,男人,总归是要出去的,被一直嘟嘟囔囔的护着,究竟是出息不了的。”

“倒也对,那个~~”

“就说你没那么好心,大白天巴巴跑到我这里来。说吧,有事情是吗?”

“唏,说的难听的。不过倒真是有事情,那个,工新华说要参加高考,问我怎么看?”

“你俩好了?”水萍有点诧异。

“没有呢”,广英红了脸,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我是很中意他,可他,我是不知道呢”。

“傻呀你,他没意能来问你的意见吗?”

“我也是这样想呢,但是毕竟没有说明嘛”,广英含了头,嘴角却有了些弧度。

“哎呀你,笑得这样甜,掉到蜜里了噢”。

“真是讨厌”,广英胡乱抓起枕巾扔向水萍:“心里没主意了,烦乱得狠,你还打趣”。

“你和他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了,不想让他去”

水萍笑了笑:“其实你心里都有主意了,不然回应完了就算了,干吗还来问我呢”。

广英叹了口气:“你这人眼太毒。我是有些后悔,你想我这样是不是错了?”

“刚说完呢不是”,水萍将手里衣服一折,码到桌上。“你把他掬在那么个地方,他能有什么作为。他的际遇,别说他自己,我都替他亏的慌。你就想,他听完你这话定是难受的。”

“是,当时就没说话,过后分开时也没说话,我也真是。。。可是心里真的很不希望他走,若真走了,还能不能见都是个问题了”。

“这个,我是不能回答你了。我只能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留在乡卫生所,怕是会郁郁一生的。本有鸿鹄志,安当燕雀生。当然,这样一来,恐怕就会辜负了你这份情,可怎么好?你这样的好女子,世间少有,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大损失。”

“要是我留下他,然后尽我一生去温暖他,这样可能弥补?”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水萍看着广英,摇了摇头。

广英眼里刚刚透出的一点亮光,瞬间又黯淡下去。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当年,你也是没有留占光武?”

水萍愣住了,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意外,她头一回意识到,占光武从来没有问过她。

她停下了手里的活,盯着地面:“他没问过我。再说,他,留的住吗?”

广英见水萍脸上有些不自在,便停住不再往下说。两人心不在焉的收拾着东西,间或插些闲话。午后的阳光透过木头窗框溜进屋里,照在两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暖和,广英扬起了头,阳光停在了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层光亮。她眯了眼,睫毛轻轻颤动着。很多年之后,每当被日光包围,水萍都会想起这个阳光直射的午后,想起这个温暖的房间,回忆起这张如白纸般惨淡却透彻的脸。

广英扬着脸,轻轻的说:“既不能留,那就和他一起去。”

三天后,接兵的人准时来到了村里。有孩子入伍的人家,门口都挂起了大红花;领到军装的人都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在村里各处晃悠,满脸的骄傲。水粮也换上了衣服,但他没有出门,他坐在家里,看着大姐将他并不多的行李打成了一个豆腐块。

“姐你还会这个呢?”

“搞宣传的时候在戏里学的”。

“是噢,吴琼花。”水粮点了点头,“姐,你一会送我吗?”

“送,姑爷今天去不了,姐去送你。”

“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吧”,水粮恨恨道。

“别说了”,水萍叹口气:“活着的人,才是第一打紧的。姑爷觉得好就由他吧”。

“可是他是在老娘走之前就……”

“姐问你,你要去骂那个女人,让她滚蛋吗?”水萍盯着大弟。

水粮一愣,耸起的肩膀搭拉了下去,喘了口粗气。

“或者,你去骂姑爷,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水粮也没有说话。

水萍站到大弟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娘已经走了,这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不要费太多的心,更不能因为这些事乱了自己的性情。记住了?”

水粮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等到了村公社,大家都已经聚齐在那了,一群半大的愣头青,兴奋的叽叽喳喳,左顾右盼。一辆绿色的带顶蓬的卡车停在院里。水粮很容易便在人堆里找到了他的那几个发小,水三子,占齐亚,占齐扬,几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见面,相互望胸口埌了一拳,嘿嘿的傻笑起来。

“大姐来了”他们都随着水粮这样叫。

水萍和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打了招呼.

“去了那边,你们几个就相互靠着相互照顾了。”水萍笑着对三子说到。

“瞧姐你说的,我和水粮,那是什么关系,姐你就放心吧”。

“就是,就是,放心吧”占齐扬在旁边附和道。

“去了那边还是我照着他们”,水粮往占齐扬脑袋上敲了一下,疼得他跳开了。

水粮把水萍拉到一边,表情严肃:“大姐,有话要我带么?”

水萍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没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大姐就最放心”。

“噢,那我过去了,给你写信告诉你。”

“不是不让给家里写信吗”

“我会想办法”水粮挤挤眼睛。

“你呀,去了听部队的话,那可是军令如山的地方,容不得小聪明。”水萍停了停:“别让姐再为你操心了,去了好好干,早立功,早提干,早回家。”

水粮扭了扭头,远远的望见自家的草屋,他的眼泪就落下了:“大姐,家里小弟弟小妹妹,就全靠你了。我会好好干的。”

水萍见状,拍了拍大弟的肩膀:“你不哭,喜大于哀,新生活要开始了。”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几个穿军装的人和大队书记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水老爹和王宣传紧跟在后面。几个人分别握手寒暄,然后招呼新兵一起照相。接兵的领导们坐在第一排正中心,大队干部分散在两边坐下,新兵们按身高站在后两排。水粮身子一躬,闪到了水老爹后面,笔直的站着,水老爹回眼看了看他,随即耷下眼皮。

王杏眼尖:“唉呦,这不是小粮子么,水老爹,是他要参军去?”

“嗯”,水老爹仍旧没有抬头。

接兵的领导听见了,其实也就是个连长,年纪也左右不过二十出头。

“怎么?水会计的孩么,嗯,不错不错”,说着拍拍水老爹肩膀。

“还要各位领导多多锻炼他,这个孩子,生活过坏了。”

“放心,去了部队,保证还你一个正经孩儿回来。”接兵的爽朗的笑了,水老爹陪着笑,眉眼间却难看起来。

照相的人让大家别动了,然后将头埋在了盖机器的黑幕下面,喊了一声:“眼睁大,乐起来,包住牙齿”,只听咔嚓一声,一群□□眼,鼓腮帮瘪嘴的人便被收进了底片里。这张照片之后很多年一直挂在公社会议室的墙上,这使得水萍每次去那里都又想哭又想笑。

照完相,该上车走了,水萍看见父亲起身朝会议室走去,她想喊住父亲,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只好向水粮迎过去。水粮耷拉着脑袋,高兴劲一扫而空。水萍在他耳边小声说:“好好干,干出样子让他看看。”

水粮点了点头,往会议室看了一眼,转身上了车。送行的人都挤在车屁股,不放心的交代着。水粮上去的早,被挤到了里面。他一会抬下头,偷偷看大姐一眼。水萍看见水粮悄悄的抬起了头,他一直埋头窝在车角。水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她道别,她也不想哭哭啼啼。她直直的站着,甜甜的笑着,在挤得歪七扭八的人群中,冲着水粮挥了挥手,握了握拳头。大姐的拳头很小,却足够给他无尽的力量。他一惊,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跳起来往怀里摸着,然后挤到到车边,把一个东西往水萍手里一放。

车子启动了,很快的加速,车轮带起一阵恼人的灰尘,将送行的人远远的甩开了,还有人在不死心的大声喊着。水萍低下头,手里一支黑色的英雄牌钢笔,她一直念叨,却一直不舍得买。她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

屋里,水老爹站在窗户前,盯着远去的汽车,低下头去。

三月里的小阳春,日头从早上八九点开始就很高了。水萍在这个时间已经到了青城乡,她琢磨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来谢谢工新农。

供销社在这个时间早已开门了。水萍从食品门市部前迅速的溜达了过去,撇一眼看见工新农正在门市部里。她在墙角站定,捋了捋头发,将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在耳后顺好,她舔了舔嘴唇,沉了口气,走将进去。

工新农抬头看见水萍,笑容从脸上漾开,仍旧露出好看的白牙齿,看得水萍心里悠悠的晃了一下。

“你来了”工新农和她打招呼,似乎已很熟谙。

水萍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之前想好的话竟都忘记了。

“坐吧”工新农拖过来一条凳子。

“谢谢你,我来也是为了说这个。”水萍坐下说到,“之前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过是几个水果”,工新农站在柜台里,一边忙活一边答道。

“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 ,可是对我来说不一样”。水萍想说,但没说出来。

工新农从柜台里绕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尝尝这个,今年清明前的新茶”,“真的没什么的,不要太放在心上,这样活着多累啊。话说回来,你母亲怎么样了?”

水萍哽了一下:“年前走了……”

“噢,对不起……”工新农停了一下:“不过,都过去了的……”。

水萍听了这话,呼呼喘了两口气,耸着的肩膀也沉了下来。她笑了起来,边笑边扬起了头,阳光从地上反弹到她的脸上,映的皮肤晶亮通透。弯弯的一双眼睛,因为太阳的照射眯成了一道缝,在仰头低头间,眼睛里有闪闪的光芒透出来,像正午湖面上的波光那样灵动,那样璀璨,让看得人心不知不觉地就醉了心。

水萍意识到工新农在盯着她。她低下头,脑袋偏了偏,然后站起身从脚下拿起一个洗得很干净的印花布袋子。

“没什么可拿来的,这个,是家里的鸡下的,收着自家吃吧”,水萍小声说道。

工新农没有跟她推托,这让水萍多少有些奇怪,她后来想大约他家里是受多了这些东西,便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趣。当工新农留她吃午饭时,她克制住了想去供销社食堂看看的冲动,坚决的拒绝了。

春天的日子很容易打发,乡里人上午半天干农活,午饭后便三三两两挨在家门口,场院里,或田埂上晒太阳。春风包裹在四身,仰起头,蓝天上几朵懒懒的云;低下头,满眼翠绿的秧苗,在充满水的肥沃的田里随风摇弋。这样的日子,人只需呆着,大自然会照顾一切。她慷慨的投下充足的阳光,用阵阵细雨滋润着田间陇头,让这片本就富饶的土地愈发生机勃勃。

一天,大坝艮上出现了一个着绿军装的人,这人低头行路,径直去了水老爹家里。

闲人多了,流言的孕育、传播便变得容易。不到半天的功夫,整个颖上风传着一个消息,水萍要出嫁了,嫁的是位显贵人。

起先人们看到绿军装进了水家,想起了水粮,那些纳鞋底,扯毛线的大婶大娘们,佝着背扒粪的表叔二大爷们,泼辣辣就骂开了:“八成是给部队撵回来了,就知道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水老头一辈子要面子,非毁在这小子手里。”骂完得出一个结论:“秃尾(yi)巴猴到天边也是秃尾(yi)巴猴”。随后有看见的人出来说,不是水粮,那人远比水粮要高。于是人们又立刻想起了占光武,于是又开始骂:“没良心的东西,几年没回来,不立刻回家,竟然先去巴结,巴结又巴结不成老丈人。”看见的人说也不对,那人远比占光武要白。人们猜不出来了,乡里人还没见过哪家的孩是白净的。

流言很快传到了王杏耳朵里,她在村里大院,正在苦恼,以后不用搞大宣传了,她这个宣传队主任说不准哪天就被抹掉了。这些年她在村里上下闹腾,得罪的人怕不少,一旦没有了乌纱,日子怕是会不好过。但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突然高兴起来。她急急忙忙的向水家跑去,那条路,在水萍老娘死后,她已经来回去过好几趟,村里人,包括水萍,因此嫌烦她得很。她自己倒像是不知道似的,仍在大白天兀兀咤咤的进了水家的门。

堂屋左边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人,不熟识但似曾见过。水萍的老妈正在堂屋角落里倒水。自从水老娘过世后,本家的女人们就轮流着隔三差五帮水老爹看看孩子看看家。她看见王杏,眼皮抬了抬,没说话又将头低了下去。

“哎呀”,王杏像个母鹰扑向猎物一样,扎了过去:“工同志,你好你好,我就想到了是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

工新农受了一惊,但仍礼貌的接过了对方伸出的手,他轻握了一下,便从眼前这个微胖的妇女手中抽开了。他并不记得这人。

“你好,我临时顺路过来的,你是?”

“哎呀,怎搞就忘掉了,我们之前见过面,就是上次你过来的时候,一起吃过饭,可想起来了?”王杏咧着嘴,圆鼓鼓的腮帮子被挤向了耳根处。

“噢”,工新农微点了点头。

王杏高兴起来,自己拉过一条板凳坐在了工新农旁边,开始寒暄,不过是问些父亲可好,家里可好,本人可好之类。工新农一一答了。

老妈端过水来:“那个,你今个来找哪个?可有什个事情?他们这会家里没人,我只是帮忙看家的。”

王杏眼睛翻了一下,一脸鄙薄。转过脸又笑着对工新农说道:“看我这,看到你光顾着高兴了,差点耽误了正事。那你今天来是……?”

“噢,上午去马墩村和清凉寺考察去了,回来的时候正好顺路,就进来看看。”

王杏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工新农的意思。说是顺路,可清凉寺远比颖上村离青城乡近。哪有刻意绕远了的顺路?她于是站起来:“水萍这会应该没课的,工同志,你先坐,我帮你叫她”,说完跨腿就出了门,工新农在身后连声叫她,竟似乎没有听见。

水萍正在学校出黑板报,她写的一手好字,人都说是从水老爹那里遗传的。当王杏冲进学校的栅栏门时,她正站在大板凳上,伸手往大门右侧的黑板顶上够。

“水萍”?好一声厉喊。

水萍吓了一跳,身子一晃,从椅子上歪了下来,坐在地上。

“什个事情,那么大声,要害人命么?”她费解的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杏。

王杏赶忙去扶水萍,被水萍让开了。

王杏是宣传干部,性又泼辣,全村老少,或多或少会让她三分,偏水萍不同,不仅不顾忌,还时不时地当面给她难看。她偏又自认生的贱,越看不上,越觉得是因为对方有水平,因而愈想巴结。巴结来巴结去,总套不得好,反而被铳过几回,到最后,竟演变成怕了。

“什个事情,快讲,我这还有事情”。

“你快地个回去,那个市里书记的儿子,工新农同志在你家等着”。

水萍有些意外:“你没认错人吧?”

“哎呀,这个怎能搞错,快回去吧”。

水萍拍了拍手,转身走进教师办公室,拿个水舀慢慢的冲净了手。

王杏在旁边直拍手:“我的天王爷,不是我叫你,是工同志,你倒是能快点。。。”

没等她说完,水萍又进了屋。过了一会,再出来时,头发已重新扎过,衣服袖口也已经放下扣好,的确良的蓝裤子也被拍打干净。

她径自从王杏身边走了过去,出了大门。

王杏望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这丫头,以后帼劲。”

水萍在回去的路上,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天她拒绝去供销社食堂是无比明智的。

进了家门,看到工新农已站起身来,正在看墙上贴着的那些标语。听见背后有动静,转过身来,与水萍撞了个四目相对,两个年轻人瞬间都红了脸。

王杏跟着冲了进来,看到这情形,心下就更有了底,便说还有事退了出去。

“怎么今天有空呢”水萍给工新农添了些热水。

“下村里看了看,顺便过来看看你和……你们村”。

“是为收红麻的事么”,水萍想起几天前村书记和老爹在家里说上头要来验今年的新麻。

“嗯,今年说收成不好,麻也不好,所以先下来看看什么情况”。

“我记得你在食品门市部?怎么。。。嗨,那,今天你来了,正好我也没课,就带你在我们村四处转转,也看看我们这的麻吧,不过确实听我姑爷说今年的比往年差些。”

“姑爷?”

“哦,是我老爹”,水萍忙解释。

工新农笑了笑,“这称呼倒别致。对了,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放供桌上了。”

“这怎么好意思”,水萍忙上去取了,要塞回给工新农:“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怎么还好意思再拿东西。带回去吧”。

“别人给的,我不爱吃,也是橘子做的,糖水罐头,你尝尝就是。”他说的很严肃,水萍觉得再推下去,倒显得自己很小气。

“那就当是我今天当向导挣得工分吧”,她自我打趣道。

“哎呀,那我今天少带了。”工新农爽朗的笑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那个,我们这样在外面走动,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水萍笑了笑,“身正不怕影斜。就算我们不在外面走,人要愿说,一样有一稻萝的事的。”

“嗯,那走。”他又停了下,回过身,指着墙上贴的东西对水萍说:“这些东西撕掉吧,别继续留着”。

再说王杏,她从水萍家出来后就再没闲着。她先是去到处“辟谣”,在把全村扯闲篇的爷们,娘们训斥了一番后,她又急急的去生产队找水老爹。她想,这把火,可得烧旺点。等她到生产队,水老爹并不在那儿,看见的人说水萍带了个人过来,叫上水老爹走了,问去了哪里,也并不清楚。她一转念,中午总要吃饭,于是交待队里等这些人回去的时候让他们上水家去。自己匆忙回家拿了些过春节省下的腊肉、又去菜地里挖了些新出的小菜子和莴笋台,便往水老爹家赶去。

将近晌午时分,听见场院里有声音,王杏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水萍本来想去学校食堂凑合一顿,到队里听见社员的话,心下里就有些不自在。她看到王杏从自家厨房走出来,像从她自己家出来一样平常。她看见王杏围着她老娘的围裙,掌着她老娘的勺,从她老娘的厨房里出来。她看见在那个无边的黑夜,扶在水老爹胳膊上的那双手,那双手,如今一只拿着老娘给水萍盛饭的勺,一只在老娘围过的围裙上蹭着。

水萍忽然浑身发抖,跨步冲到王杏面前,一把夺过饭勺,一手死命的要扯下围裙。

“哎吆歪,这是搞什么?”王杏被她勒到了脖子。

“谁让你用这些东西的,谁让你来我们家胡搞的?谁让你进这个门的?”水萍指着厨房。

工新农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水老爹很快的把他让进了堂屋里。

当着外人的面,王杏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哎吆,水萍呐,我不是为了你们中午吃饭才来的吗?这好心没好报的”。

“谁需要你好心么,你那是什么心,你自己清楚。”水萍强压住怒火。“那今天说清楚,以后我们家不需要你的好心,我们家以后也请你不要来了。”

“怎搞得,我这帮忙还有问题了”,王杏有些怯,嘴上仍不饶。

水老爹走了出来,“有什个事情等人走掉再吵。”

“就这样讲的”,王杏见水老爹出来,胆子大了些,她眼睛转转:“有人帮你照应下家里不照吗,你老娘不在了,家里弟弟妹妹都还小,也得有个人帮帮。你自己也不小了,年把二年不结婚吗?你结婚了,家里没有个人,光靠隔三差五别人帮忙就照了吗?”

“没有人也不用你来”,水萍冷冷的说道。“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放心了,在弟弟妹妹成人前我不嫁人,我自己会照看自己家。”

“你这样讲怎算事呢……”

“可能吃饭了?”水老爹提高了声音。他狠狠地瞪了王杏一眼,王杏不作声了。

水老爹自己去厨房里将做得的饭菜端进了堂屋,王杏也扭扭的跟着进了屋。几个人尴尬的吃完饭,简单寒暄后,水老爹让水萍送工新农出村。

两个人安静的走在田间,都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日头滑过正午的天空,向西边稍稍沉了些许,这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成片的油菜花将两人包围着,风一吹,像一匹金色的锦缎,在天地间抖动,偶尔一只鸟,飞起来,转一圈,迅速的就隐在了花海里。一切的一切,都和煦醉人。

工新农伸手从花海里折了一朵,递给水萍,打破了这熬人的沉默。

水萍端着那株油菜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真是对不住,今天搞得你也不自在”,水萍盯着那株油菜花,朵朵金色的小花有节奏的盘旋在花茎上。

“没什么”,工新农笑了笑,“我嘴笨,不会劝人。不过,虽然我没太搞明白今天的事情,但大概猜了一下。你做事情肯定有你的道理,只不过……”他顿了一下:“有句话,讲的不合适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水萍忙说道:“让你这么不安,我才是罪过大呢”。

“那我就说了。长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管吧。其实就一句话,且顾活着的吧。”

说完侧头瞄了一眼,看见水萍似乎没有不高兴,放下心来:“我这人,有什么就想讲出来,别介意啊。”

“嗯,我明白的”,水萍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事情,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今个,让你笑话了,真过意不去。”

“没有啦”,工新农大声说到:“不要老小心翼翼可行啊,至少。。。”他顿了顿:“我希望在我这里不用。”

他看见水萍又红了眼,惹人怜爱。

“你又要上课,弟弟妹妹那么小,还要照顾家里,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他换了话题。

“还忙的过来”,她跟王杏吵架时说的那些话,工新农定是听见了。

“那个,之前说去城里玩,还去吗?”她试探问他。

“去啊”工新农用力点了下头。“就这周日,要是你得闲的话”。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河边,过了桥,就是通往公路的大路了,还要走上很大一会才能到牌坊店,那里有汽车通往青城乡街道。工新农坚持不要水萍再送他,两人约了周末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分开了。

水萍回到家,屋里已经收拾停当。水老爹坐在大桌子前发呆。

“回来了?”

水萍应了一声要往屋里走。

“你停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讲”,水老爹抿了口茶。

水萍站在原地,转了头望着水老爹:“要是王宣传的事情,就免谈了。”

“唉”,水老爹长叹了一口气,这让水萍心也一沉。她抬眼看了看父亲,似乎头发白了很多,脸上也老去了很多。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怨恨我没照顾你老娘。只是,家里总得有个人,里里外外的事情要有人张罗。王杏虽然有些岔叭,但人心不坏。我们也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想怎么样,不是非要什么名正言顺,就是凑在一起照应一下。家里事情多,你也有你自己的事,不能一直拖着你。”

水萍转过身来,“姑爷,我不是反对你……要是别的人,我不说什么。可是王杏不行。”

“她到底哪里不好,得罪你了。她今天也是好意,也是想张罗你的事情。”

“就因为老娘死的那天,你和她在一起。”水萍喊了起来。“那天我本来想去找你,进屋看见你们在开表彰大会,她坐在你旁边,手搭在你身上。那时候老娘刚咽气,你可以说你忙,你可以在任何时候不在老娘身边,但她咽最后一口气时你应该在她身边。你来跟我讲道理,那我问你,老娘的道理谁来帮她讲。”

水老爹瞪大了眼睛看着水萍,嘴唇哆嗦着,没有说话。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被水萍一把抹掉了:“所以,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水萍说完,快步进了自己屋子,掩上了门。她闭了眼睛,轻轻地将头靠在门上,偷偷的听外面的动静。她听见屋外水老爹沉重的叹息声。她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声音,眼泪却夺眶而出。

那以后,王杏不再像以前那样勤往水家跑了,路上再遇见,也不像以前那样百般热情。水萍觉得这样反倒好,省得假惺惺的,倒叫人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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