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智金融大厦内。

钟林裴面朝落地窗坐着，他眼前是不足为道的小镇夜景，没有废城那样璀璨而连绵的灯海，不远的地方漆黑一片，空洞得就像被烧成黑灰的画纸，那里是广袤的田野。

他在思考着什么。寂静的氛围像温暖的潮水那样包围了他，他那张隽秀异常的脸倒影在玻璃上，带着几分虚幻的飘逸感。

沉溺了片刻，他的一位贴身保镖便静悄悄地上前来说道：“董事长，教父在线上了。”

钟林裴回神，将架起来的腿放下，端正了坐姿，“连线吧。”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虚拟影像被投射在半空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瘦男人出现在了钟林裴正前方，他坐在一把轮椅里，脊背笔挺得像一位将军，身上穿的还是丝绸的睡衣。他的头发略有些稀疏，但是油光发亮，被齐整得往后梳成背头，显得精神矍铄。

“教父，”钟林裴恭敬地叫了一声。

教父是钟林裴背后的男人，钟林裴所享有的一切，财富和权力地位，其实都是这个男人的赠与。

教父点了点头，“听说你那里出事了。”

“是的，”钟林裴将一段监控录像传给教父，“这是罗旭死亡时的场景，也是黑雾消亡的画面，您可以看一下。现场留下了一些岩石粉末，已经送去化验了。”

教父看过了录像，神情严肃：“好像产生了空间异动。”

钟林裴：“是的，也许罗勋说的都是对的，这个世界里或许真的存在高维生物，不然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好解释。”

教父再次重放录像，他听到了罗旭死之前的话语声：“……囚徒……不是……污染……流放……没有……”

囚徒，污染，流放。

不知所云的词汇。

教父：“我听说，凌晨的时候你们都出现了头痛反应？”

钟林裴：“是的。在大厦里值班的人都出现了这样的反应。这让我想起了罗旭说的一些话，他说簇状神经有共联反应，我猜测，集体性的头痛就是因为这种共联产生的。”

钟林裴没跟教父说自己能看见红蚁人的事情，因为他怀疑说不定整个大厦内就只有他看见了红蚁人，不然不会没有人跟教父进行汇报，教父也不会不问这件事。

教父思忖道：“那么这个共联反应又是谁发起的呢？”

钟林裴：“这就无从得知了。应该是波动过来的。”

教父沉默，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钟林裴也下移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两份名单上。

这两份名单，一份是那些失去了位置追踪的负债人名单，将近七千号人，厚厚的一沓，装订得像本书似的；另一份，是失去位置追踪后又重新恢复了的负债人名单，说直白点，就是那些意外进入日落小镇后又被安全送回现实世界的“幸运儿”，这部分人很少，只有区区的三十一号人，只占据了薄薄的一张纸。

其中，有两个名字被着重圈了出来，一个是“黎白”，另一个叫“涂琼雅”。

黎白是“造物手”宁雩的伺从。宁雩因为分化异能的缘故，可以将一个物品打乱基本元素重新构造成另外一个物品，所以外界就给他取了一个“造物手”的绰号。

他的伺从借高利贷这事，钟林裴感到很奇怪。他觉得就算现在的赛门集团摇摇欲坠，但宁雩巅峰时期的上百亿身家，不至于说蒸发就蒸发，他死后也不可能不给自己的伺从留遗产，再不济，几千万应该还是有的。但黎白却过成了现在这样子，连区区的一千万也要向金融公司借贷。

而另一个叫“涂琼雅”的女人也令钟林裴感到好奇。

因为这个女人的情夫是杀手榜单上名列前茅的化骨手犀卜，此人坐享亿万身家，对情人向来出手大方，所以按理来说，涂琼雅也不是那类需要依靠借贷过活的女人。

“林裴，”教父打断了他的思绪：“昨天有负债人失踪吗？”

钟林裴摇头：“没有。教父，目前的危机，我们应该要怎么处理？”

将近七千号人在他们普智金融大厦附近失踪，这七千号人又都跟他们有不可分割的业务关系，舆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他们普智集团，近几个月来，钟林裴都不敢回废城去，他怕一不小心让法律抓住了漏洞，他就得进去。

教父：“现在的优势在于，即便舆论沸反盈天，但外界也没有任何事实证据可以直接证明这些人的失踪跟我们集团有关，竞争对手更无法向我们提起诉讼，因为诉讼要有真凭实据。所以我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也只是舆论问题。那我们就应该从舆论入手，把这一系列的失踪事件变成一桩怪谈，一些未解之谜。”

钟林裴迅速跟上教父的思路：“是啊。我们只要能掌控住舆论就行了。我们有视频，有黑雾吞噬活人的视频，有日落小镇的图片，还有红蚁人的素描画，我们把这些素材铺到网络上，将这些事情描述成诡异怪谈就行了。”

教父沉稳地说道：“你别忘了，我们还有证人。”

证人？

钟林裴愣了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看向了茶几上的那张名单。

那张只有三十一个人的“幸存者”名单。

***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阿杰来敲房门，他说他收到了普智金融集团的一通电话。他们邀请他去参加一个采访活动，为此，他们会为他免掉一部分利息。

林珂的智能助手2081也收到了相应的短信，“我算了下，他们大概愿意给我们免掉将近二十万法币的利息，主人，要去吗？”

当然要去！

林珂跟阿杰都没多想采访这事会不会有猫腻，随便一拾掇就下了山，直奔五六里外的普智金融集团。

普智金融大厦掩藏在一家汽车零部件的工厂园区内，是一栋二十层的大楼，中规中矩。这楼外面看着是工厂办公楼，但实际上专为变异人办理金融业务。

外来人员都要在大门旁的一个隔间里验证身份：脱下拟态壳，向安保人员展示真实的本体。

正常的人类不被允许进入其中。

园区里的工人不多，实际上他们也都是由变异人伪装。

刚走在路上的时候，林珂听到有几个“工人”在谈论搬迁的事情。

他们说，等这番“风波”过去以后，普智金融大厦就会搬迁到别的地方去，因为这地方太古怪了，好像连通着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

林珂也就随便听了一听。

业务大厅里比想象当中的热闹，说明金融服务在变异界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他们坐在大厅里等待集团的工作人员下来接他们。

黎白发现有好些穿西装的人在看自己，他猜测那些应该是大楼的安保人员。

但很快，他又发现，他们其实是在看自己身边的69号。

他出门的时候，给69戴了顶帽子，压住了他的半张脸，但奈何他实在乍眼，走到哪里都有人看他。

林珂事先有在2081那里了解过一些关于拟态壳的知识。

2081告诉他，拟态壳作为异能产物，也是一门买卖生意，有一些擅长拟态壳制作的变异体会专门从事拟态壳生产的工作，他们不仅销售自创拟态壳，还可以根据客户特殊要求，替他们定制专有的拟态壳。这门生意随着不断地发展，也形成了流水线，像服装生产一样，有人专门设计外形，有人负责生产制作，除此之外，还有修理保养等的售后工作。

那些专门负责设计外形的“设计师”经常犯跟人类一样的通病：在遇到创作瓶颈时，会动歪脑筋抄袭别人的外观。

所以很常见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一天，你会突然碰到几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种情况下，就是有人的拟态壳抄袭了你的外貌。

像这种侵权行为，因为废城还没有明确的法律规范，所以抄袭者无所不用其极。

2081还告诉他：“在废城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就是一些大人物的拟态壳，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没有人敢仿照的，因为不能冒犯，但是等他们死了，他们的拟态壳说不定会被批量生产。”

所以，阿杰在看见跟“造物手”一模一样的69号时，并不怀疑那会是死去的宁雩，只会见怪不怪地认为只是这个人披了一张跟宁雩一样的拟态壳。而当他看到谢阑时，却敢肯定那就是白狮集团的三公子，因为谢阑是个活着的大人物，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地仿照他的拟态壳。

*

在他们等待的当头，一个身着时髦、艳丽绝伦的女人从检查的隔间里走了出来。

这个女人昂着天鹅一般的脖颈，立马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

她神情倨傲，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视线原本已经飘飘忽忽地从林珂身上溜过去了，但猛然，她又移了回来，定在了林珂身上。

这女人也认识自己！

她那短暂停留的眼神是阴冷的，像毒蛇隐藏在草丛里的目，淬过了毒。

虽然她很快就转开了视线，重新佯装起目中无人的样子，但这片刻的“交锋”，还是在林珂心中敲响了警钟。

这女人有问题！

楼上接应的工作人员终于下楼来了，他热情地向林珂伸出了手，“你好。”

林珂也伸出了手，刚要说“你好”时，他就看见这个工作人员像道光一样地飞了出来。

“砰”一声巨响。

那倒霉的工作人员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两大块白砖掉下来摔成了碎块。

大厅里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在混乱的脚步声中，林珂愣愣地看向了一旁的69号。

他只是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在两下“咔嚓”声中站直了身躯。

另一旁，是2081跟阿杰两双同样呆滞的眼睛。

“主人，我算是总结出规律来了，”2081轻轻地拽了拽林珂的衣角，“只要有人碰到你，就会被他打飞。”

“啊？”

林珂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不信我们可以试一下。”

说着，2081拉住了林珂的手。

69号瞬间就动手了，对着2081一拳砸了过去。

但2081是虚拟的，他纹丝不动。

2081便当面告状：“主人，你看他好可恶，他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林珂正准备扶额装作视若无睹之时，一道气流从他跟前直冲了过去。

这道气流冲掉了69号头上的帽子，他警觉抬头，搜寻着气流的来源。

林珂下意识地朝那刚才那个女人站立的方向看去，他清楚地看到，那女人神情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tip:

53章：隐约有一些词汇是清楚的：“……囚徒……不是……污染……流放……没有……北纬37.2度……东经78.9度……”

这一章里教父看到的监控：罗旭死之前的话语声：“……囚徒……不是……污染……流放……没有……”

游戏参与者抹除了一个地理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