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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三声敲门声，接着是门把手扭动的声音。

路明非探头看去，满脸惊喜，“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看你在和人聊天，就没打扰你。”楚子航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给路明非掖被角。

“那不是人，是鬼啦，有时间得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上次那个？”楚子航问。

路明非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对的，除了他我似乎还没在卡塞尔见过别的鬼，若非沾染了因果，否则以龙族血统的影响邪祟估计很难近混血种身。”

这么说着，路明非又看了看楚子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几个月他和楚子航呆一起的时间居多，那些曾经缠着楚子航的恶魂早就不知踪影。

楚子航没再开口，室内陷入一片静默。

路明非也保持沉默，他不知道楚子航在门外听到了多少，但他总觉得那些事情被他知道不太好，毕竟事关校长。

最终还是楚子航打破了沉默，“要吃点什么吗？医生说除了脖子的伤之外你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日后要多注意一下贫血的问题。”

“想吃辣子鸡，酸菜鱼，回锅肉，麻婆豆腐，再来个宫保鸡丁，水煮肉片。”路明非麻溜的报出一大段菜名，都是他心心念念但是在学校餐厅吃不到正宗口味的菜。

“你现在需要忌口，生冷油腻甜和辛辣的暂时都不能吃。”楚子航温声解释。

“为什么！师兄你不能剥夺我的快乐！”

楚子航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里，需要再养两天。”

“喔……那吃点素的也行。”想到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路明非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楚子航替路明非支起桌板，把带来的保温饭盒摆在他面前，“给你带了清汤面还有白菜豆腐汤。”

“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素的菜了？”路明非疑惑。

楚子航没理他，他沉默地看着路明非快乐地拿起筷子嗦面，目光落在了他缠满绷带的颈间。

他当时昏迷的不算久，恢复意识的时候刚好撞见医护人员给路明非检查身体。黑色的潜水服被剥下，露出莹白的躯体和颈间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掐痕。

“水果要吃什么？”楚子航开口询问。

“橘子，橙子也行。”路明非嗦着面，说话略显含糊，“师兄这面挺好吃的，比老头儿做的好吃多了。”

楚子航坐在旁边拿刀给他剥橙子，“陈观主做饭不好吃吗？”

“还好，说不上有多好吃，但总之不难吃。”

待路明非吃饱喝足享受着来自楚子航的水果投喂时，才想起来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吞掉最后一瓣橙子，任由楚子航拿着湿纸巾给他擦手，“师兄你的伤没事了？”

“嗯，再养一段时间就彻底恢复了，医生说除了恢复速度异常快之外没什么大碍，他还说这是医学奇迹。”楚子航抬眼看了一下路明非，“但校长说，可能有外界因素影响，比如说言灵。”

路明非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他探着身子去揪楚子航衣领，“这么神奇，给我看看。”

楚子航身子一僵，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抓了个正着，他又不好直接推开路明非，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他查看。

路明非像是毫无知觉，只顾着扒着人衣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以至于恺撒带着诺诺一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堪称香艳的画面。

“没想到我们的路美人需求这么高呀，这才刚睡醒就要拉着人家要这要那。”诺诺调侃的声音中还掺杂着现场吃到瓜的喜悦，“怪不得能这么快把我们的楚会长拿下，原来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相反恺撒这边却还在一头雾水中，“你们这是在干嘛？”

路明非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有不妥，本来没什么，但是现在被现场抓包他多少都觉得有点尴尬。

他能说楚子航衣服下同样缠着绷带，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看见吗。他松开了抓着楚子航衣领的手，还贴心地给他把扯开的衣领拢了回去，“路美人又是个什么称呼，你们就是这么随意的背着当事人起外号的吗。”

“这是有理有据，路师弟你呢，一没大病二没大伤，就这么睡了整整三天的光辉事迹早就被传开了。现在论坛上都叫你路睡美人，四舍五入不就是路美人喽。”诺诺很贴心的解释。

路明非无从反驳，贫血再怎么说也该算内伤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姐你带着恺撒老大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是因为校长，他在你回来的时候就说要请你喝茶，但谁知道你一睡三天，所以校长就让我们所有人注意一下，看到你睡醒就来告诉你，让你去校长室陪他喝茶。”恺撒解释。

“这是什么特殊的论功行赏吗？”路明非问。

“不知道，校长请人喝茶我总觉得是看他心情。”

没人注意到，楚子航正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眼神看着路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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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骨瓷杯里，是泛着金色光晕的茶，旁边的骨瓷小碟里，是洒了点玫瑰露的松饼。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路明非和昂热校长喝下午茶。

被校长邀请喝下午茶，是卡塞尔学院比奖学金还要让人眼红的荣誉，只不过路明非总是忍不住想起还在清霄观时和陈观主一起喝下午茶的时间，还是说老年人都这么喜欢下午茶？

“是维多利亚时代流传下来的英伦好传统，”校长说，“试试大吉岭的二号红茶，非常棒的。”

记着楚子航的话，路明非只是象征性地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四下打量。校长办公室距离英灵殿不远，是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被树丛包围着，从外面看简陋得就像一个车库，不过里面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这个屋子整个就是个书架。一楼二楼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镶嵌着磨砂玻璃，上面落满了去年秋天的树叶也不清扫，下午的阳光非常好，照得路明非身上暖洋洋的。四壁除了油画就是高到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着成套的精装本和古籍拓印本，贴着书架的楼梯和平台高高低低，方便人在这个巨大的书架屋里爬上爬下。

“喜欢我的办公室？”校长露出得意的神色。

“嗯。”路明非点头，“清霄观也有一间藏书室，但是没有校长你这里方便。”

“第一学期GPA4.0，这是正式成绩单，我兑现了承诺。恭喜你，历史上在卡塞尔学院实习课拿满分的人可不多。”校长把一只信封贴在桌面上推向路明非，封口上有导师古德里安的花体签名。

“真的没有奖金吗？”路明非贼心不死。

“没有，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你都有校长奖学金了，就不要一直纠结执行任务有没有奖金。”昂热笑呵呵地开口，“不过你需要补实习课论文，我帮你想了一个题目，《龙族四大君主浅析》。”

“是分析家庭背景还是伦理关系？我写不出那么高深的东西，总觉得会写出什么狗血的伦理剧情。”路明非问，“不过龙族真的有伦理关系这一说吗？”

“不用写的那么学术，大致内容我都替你想好了，你通过实践证明了两件事。首先，《冰海残卷》中提到的‘四大君主’确实存在，他们是龙族初代种，由黑王尼德霍格亲自繁衍的第一代；第二，‘王座上坐着双生子’，青铜与火之王，其实是一对兄弟。”校长说，“真是惊世骇俗的发现，要是能公开发表，那我早得诺贝尔奖了。”

路明非没说话，只顾着用叉子戳着瓷碟里的松饼。

“看得出你有问题，那就问吧。”校长双肘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看着路明非。

“老唐……我是说龙王诺顿。既然是龙王，为什么看起来像人类？”

“大抵是人类之躯益行人世，毕竟龙躯多有不便。”校长又给他递过去一只大信封，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里面有一些我们的猜测。”

路明非打开信封，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里面除了有一张照片，还有一叠资料。照片上老唐和一群人在一张桌子旁玩牌，背景是个咖啡馆，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老唐年轻的脸上一抹明亮。

路明非想起了在长江底，属于龙王诺顿的那个暴怒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很割裂，难以想象这两幅完全不同的神情竟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他沉默地翻阅着那叠资料，上面记录着老唐，或者说罗纳德·唐的生平记录以及他龙王身份的相关推测。

“龙族不是不会死的么？”

“通常不会，对于高阶的龙族，只要在死前准备好‘卵’，完成灵魂的‘茧化’，就能再次孵化。重生用的‘卵’藏在哪里，这是龙族最大的秘密。”校长说，“但是这一次不同，诺顿自始至终没有试图‘茧化’。”

“为了给他弟弟康斯坦丁复仇。”

“是的，他想要复仇。为了保护他，康斯坦丁也放弃了‘茧化’，这样康斯坦丁就再也不能复活。”校长叹了口气，“我们一直不知道龙类有没有兄弟感情这东西，不过看起来他们确实有，这是难得的他们和人类相似的地方。”

兄弟感情吗？

路明非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叫着他哥哥的小魔鬼。

“真可怜。”路明非说。

这是昂热第一次见到路明非露出那种近乎怜悯的神情，他站起身走到路明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两个种族的战争啊，我们所有人，都是从一开始就站好了立场。”

不论是谁，只要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那就统统杀掉好了。这是路鸣泽告诉他的。

“我们在中国闹得那么大，没惊动什么人吧？”路明非问。

昂热耸耸肩：“这次还好，江面上当时没有什么其他船只，又被蒸汽阻隔了视线。不过随着我们的行动，这个秘密还能保守多久我也没把握。只希望在这种秘密登上报纸头条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中国就没有什么类似于秘党的混血种家族吗？”

“当然是有的，但这些我建议你回去问陈清和，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他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

路明非嘟囔，“他不砍死我就不错了，哪还愿意告诉我这些。”

昂热笑道，“我这里还有一封寄出地不明的信，相比起GPA4.0和校长下午茶的邀请，我想对你是更开心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那是一封来自他母亲乔薇尼的信。

路明非原本翘起的嘴角僵住了，他现在的心跳异常平稳 。

他摁着那封信，只觉得指节发僵，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接到来自母亲的信，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应该是要开心的。

信的内容不长，乔薇尼为他描述了一个很美好的见面情景。

阅读完毕后，路明非沿着折痕把信恢复原状，放回信封，顺手把它塞进衣服口袋。

“每个人都是存在于别人的眼睛里的，”校长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有人一直关注你的。”

“嗯。”路明非点头。

“最后一件事，”校长盯着路明非的眼睛，“卡塞尔学院校规第15章第4条，参与行动的人不允许互相交流行动细节，行动完成，一切封存入档案。所以，那些你不愿告诉我的细节……也不要告诉别人。没问题吧？”

路明非一惊：“什么……细节？”

“从报告上看，恺撒发射的风暴鱼雷杀死了龙王诺顿，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他的骨骸。根据楚子航的叙述，他在水底被疑似龙王诺顿的东西攻击了，不管那是不是诺顿，他确实受了重伤。那么我很好奇，如果楚子航被攻击了，你为什么能幸免？”校长漫不经心地说，“但更令人好奇的是，为什么楚子航的伤好的如此之快，快到了简直非人的程度。”

“但是我不想问，无论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者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说，”校长补充，“我个人都相信你，所以我不问。”

“嗯，明白了。”路明非起身，抓了抓头，“校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三峡之下，青铜城里有大批的汉朝官兵骸骨。”

“这件事我知道，任务报告里也有提到过。”

“但有件事报告里肯定没有提。”瓷盘里的松饼被切割的整整齐齐，路明非把叉子竖着插在了中心那块松饼上，“那里不仅有骸骨，还有那些官兵残留下的鬼魂，大概是因为青铜城地界特殊，他们死后并没有回归轮回，若是出不来就罢了，可就是怕青铜城被毁后他们出得来，然后冤魂化怨魂为祸人间。校长你也知道，我是个道士，最看不得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你想让我或者学校办什么事情。”昂热明白了，怪不得路明非说话这么拐弯抹角，原来是求办事求到他头上来了。

“校长你应该和老头儿……我是说我师傅私交不错吧，要不就麻烦你告诉一下老头儿，让他想办法通知当地道协多注意注意，最好是办个法事超度一下。这种正式的事情我觉得你这个校长出面更合适，我这小鱼小虾就不凑合了。”

“好的，这件事我会去办。”昂热很利索的答应下来。

“那校长，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路明非说。

看着他的背影走下楼梯，校长从文件夹中取出了一叠白纸，上面一页一页绘着小学生简笔画那样的东西，翻到最后一页，画风忽然一变，风格凌厉，栩栩如生。那张纸上画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坐在窗台上，上面有绿色的藤蔓垂下，他们并肩眺望着远处的高塔。高的那个穿着一身校服，矮的那个穿着有些拘谨的西装和方口皮鞋，四只脚一起晃悠在窗外。

“好久不见。”校长看着那幅画，轻声地说。

他取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叠白纸，看着它在壁炉里慢慢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