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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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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抬头让射灯的光束照向前方。

他看见了一堵墙壁,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的巨墙,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斑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盖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青铜壁上有一微微浮凸出的人面,那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一个虚幻的影子与它重叠,面目狰狞,无声嘶吼。那是一个被禁锢的无法解脱的灵魂。

楚子航听从曼施坦因的指令从后腰里摸出了一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涂抹在那“活灵”的嘴巴上。

这下路明非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血盆大口,那“活灵”张大了嘴巴,像是巨蛇一样,他觉得这东西一口生吞两个成年男子不是问题,下意识就往楚子航身边凑。

路明非刚飘至楚子航身后,就觉得手腕一紧,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他们两人同时被卷入漩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水里,水不算深,大概只到膝盖,他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塑,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官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中伸出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蛇头上还扣着帽子。

路明非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但是他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过一遍类似的道路。

他下意识将视线从那些青铜雕塑上挪开,那些雕塑给他的感觉同样不太好,他最讨厌蛇,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蛇他就更讨厌。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

“可以呼吸。”楚子航伸手替路明非关闭氧气瓶阀门,又给他拧开面罩阀门。

路明非吸了口气,没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开口,“一股子铁锈味,不好闻。”

他嘴上这么抱怨,但却很自然的享受着楚子航的顺毛服务。

“节约氧气,忍一会。”

和摩尼亚赫号那边进行短暂的交流之后,路明非掰断了染料管,看着那荧光黄的颜料在水里晕开,忍不住叹气,“倒不至于这么麻烦,找路这种小事我还是算的出来的。”

任务继续,两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染料线引导着他们穿越了青铜城中迷宫般的甬道系统,他们抵达了一片开阔空间。

甬道中的水在这里注入了一个湖泊,水幽蓝得近乎黑色,冰冷刺骨,不知有多深。

路明非仰起头,让头盔上的射灯照射上方,他看见了仿佛天穹一样的青铜顶,那是一株巨树,从青铜顶的中央开始生发,变化出无数种枝叶无数种花瓣,仿佛一张巨大的分形图,让人看一眼都头晕。

“是那张青铜城的地图,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来过这里。”楚子航开口。

“没见到他们,他们在死前大概没留有什么执念。”路明非看向那片湖泊,那条染料线在慢慢地游动,越来越接近湖泊中央,但是到了那里,就不再前进了,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了,“水下有东西。”

“下去看看。”楚子航和他对视一眼后,率先向湖中心游去。

路明非也照着做了。到湖中心的区域,他看到染料线达水中央后笔直地往下方走了。

“这里阴气很重。”路明非感到一阵冷意,那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冷,在他的视角里,这片水域密密麻麻的堆积着的、拥挤着的都是鬼魂,在大部分鬼魂都麻木腐朽的状态下,仍有不算少数的像是察觉到有活人的到来,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般向他们看来。

路明非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用“无生”压制了自己的眼睛,但仍觉得那些鬼魂阴冷的视线附着在他身上。

“下面有些东西,师兄做好心理准备,教授你们那边也是。”路明非提醒。

摩尼亚赫号上,曼施坦因的视线随着楚子航头盔中的摄像头下沉。这片幽蓝色的水体非常清澈,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没有一条鱼。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镜头晃动,楚子航那边看起来像是在调整镜头方向。

图像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成千上万人曾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是人类的骸骨,下面全都是这些吗?”曼施坦因问道。

“他们是来屠龙的,但显然他们根本没有可以与龙王抗衡的能力,所以都死翘翘喽。”路明非说。

“汉朝的官兵?”楚子航从一堆骸骨里翻出来一块锈蚀的铁片。

“大概,虽然我历史学的不是很好,但看他们的衣着确实像是汉朝的。”

“衣着?他们都剩下一堆骸骨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衣着。”曼施坦因问。

“这里的鬼都堆在一起了,我想看不见都难。”路明非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俯身帮着楚子航一起挪开下方的尸骨,“比起这个不重要的事情,明显是找到入口更重要。”

“还是‘活灵’。”楚子航看着水底那块突起的轮廓。

“看来龙王还是很喜欢让死人给自己看门的。”

“明非抱住我。”感受到腰上传来的力度,楚子航取出“钥匙”的血开门。

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一根细而长的水龙卷出现在两人的头顶,水流裹挟着他们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他们顺着一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滑至底端,青铜水车没有丝毫意外的接住了他们,顺着水道下行,眼前出现了光。

那是一间小屋,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跟历史书插图里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

路明非随着楚子航一起翻身跳下水车。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辉煌的宫殿,但没想到这龙王的寝宫还挺简朴的,就是这个“觐见”方法也太离谱了吧,对老人小孩一点都不友好。”路明非开口,如果不是楚子航护着他,那他铁定要在这一系列惊险刺激的活动里磕到腰。

“通讯线被切断了。”楚子航说,连在他们腰上的黑锁只剩下了半根。

“我就知道会这样,希望曼施坦因教授下次再也不要立flag了。”路明非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室内的摆设,某种程度上说这他是第一次下墓,虽然是龙墓,但他也免不了对此好奇。

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卷轴却没有那么幸运,路明非手指扫过,绢片粉碎,一根光秃秃的木轴落在地上滚远了,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茎像是铁丝拉成的,两袭衣袍挂在墙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贴墙站着,堂屋里,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路明非扫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这间屋子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几千年的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这里仍旧残留着当初住在这里的人的气味。

四处打量着,路明非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下意识看向那张放着“长信宫灯”的小桌,他觉得有人在暗处用一种阴毒的视线窥视着他,在视线接触到宫灯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虚影,那个虚影隔着宫灯的火焰与他对视,是他在校园里狙杀的那个龙类。

只一瞬间,那虚影就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眼球传来略微灼热的痛感,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

“师兄,这地方不对劲,我们要尽快离开。”他想到了先前算出的那一卦,泽水困卦,困,“事情不是曼施坦因教授推测的那样!”

“好,等我安装炸弹。”楚子航把随身的黑色盒子放在矮桌上,打开盒盖,一个吹制的玻璃筒里是缓缓冒泡的红色液体,各色导线接得乱七八糟,他拧动设备上的黄铜圆盘,一个红色的小灯泡开始一下下闪烁。

“45分钟,时间足够我们撤离。”

两人对视一眼,重新跳上青铜水车,水车的一侧是下降,另一侧就是上升。快升到顶部时,他们看见一块有着浮雕人面的青铜板,那是扼守入口的活灵,楚子航已经提前取好了“钥匙”的血。

青铜板如同融化那样洞开,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他们上升,等他们看清周围,已经再次潜在水中了。

“快走!”路明非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通讯线不见了,以这里的水的流速是不会把通讯线冲走的。”楚子航说。

“有人把它拿走了?”路明非怔住了,“师兄,我想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一直认为下面那盏油灯是长信宫灯,可如果他只是一盏普通的油灯呢?是谁先我们之前去给它添了油?”

“龙王并没有沉睡?”

“没人规定龙王一定要沉睡,这只是教授们的猜测而已。”路明非一脸惊恐的看着楚子航,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原路返回来不及了,这里的水压变小了。”楚子航说。

路明非看了一眼压力计,水压减小了一半,这说明他们头顶的水忽然变浅了。

他忽然听见了,细微的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雷鸣般的轰响。巨大的、圆形的阴影从天而降,路明非看着它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沉底,陷入了白骨堆里,把沉眠了上千年的尸骸轻易地压成了粉末。那是一只磨盘般巨大的青铜齿轮,大概有几吨重。接着更多的青铜齿轮坠落,搅动了整个水体,然后是大块的青铜碎片,碎片上雕刻着树枝树叶的花纹,顶壁也开始崩塌了。

“他是要拆了这里对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走下面!”楚子航抓住了路明非,来不及取血,他直接把真空管捅进了活灵的嘴里,真空管承受不住大力的摧残,折在了里面。

顺着狂泻的水流,他们再次进入龙王寝宫,片刻之后,上面传来了地震般的裂响,整个屋子在摇晃,随时可能崩溃。

“下面怎么还有路!青铜城究竟是个什么构造啊!”路明非高呼。

活灵扼守的门已经开裂,即使用再生金属那样柔韧的材料构建的墙壁也支撑不住那样剧烈的冲击,水流冲刷着青铜水车,带着他们向下。在那里他们直坠下去,又是一片不见底的水,路明非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头顶的出口就泄出狂暴的水流,冲刷在他头顶。

“和叶胜遭遇的情况一样,青铜城的地图你还记得吗!”楚子航问。

“不记得!我记性根本没有那么好!我只记得他们是一直往下的!”路明非拉住了正要下潜的楚子航,“师兄要赌一把么,我来带路,如果我算的速度赶得上青铜城变化的速度,我就能算出来出路在哪里!但相对的,如果路上我有什么失误,那我们就可能走不出去了。”

“没关系的,路明非,我相信你。”楚子航握住了路明非略微发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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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尼亚赫号前舱,一片死寂。

监控屏幕上的连接状态仍旧是断开,摩尼亚赫号和下潜组的连接断开,原因不明。盯着监视屏幕的是曼施坦因和恺撒,从断开的瞬间开始,十五分钟,两个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里。

“十五分钟过去了,生还机率已经很低。”曼施坦因低声说,“我的言灵是‘蛇’,和叶胜一样,但我的领域比叶胜更大,直达水底。水底有剧烈的变动,你也感觉到了吧?水对于声音的传播是有利的,你的‘镰鼬’听到了什么?”

“噪音,可怕的噪音。”恺撒说。

“我无法判断下面的情况,但是龙王可能被惊醒了。我们不能放任龙类侵入人类世界,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恺撒你看外面!”有人忽然惊呼起来。

恺撒抬头,透过舷窗看见外面茫茫一片白气,能见度不知何时降低到浓雾下的程度。水库如一口正在烧煮的锅,蒸出越来越浓的白气,浓得像是牛奶。

“他来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的高热加热了江水,造成大量水蒸气。我们忽略了温度表,外面的水温已经接近50度,泡温泉都太烫了。”零说,“看起来是有计划的,他来捕猎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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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学院,钟楼。

守夜人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杯中的酒液,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真的会回到青铜城吗?”

“他会回去的,八十年前他就是从那里逃离,八十年后他必定重回故里。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注定会成为一切的终结。”

“他当年是因为什么逃逸的?”守夜人问。

昂热摇头,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落地窗外是阴沉的天,裹挟着风雨欲来之势,“据说,那是他们做出的一次失败的尝试,是一个疯狂的、令所有人缄默的尝试。”

“他们是疯子吗?”守夜人拔高了音量。

“权力,地位,当一切都唾手可得时,没有人不为之疯狂。”昂热背对着守夜人站在落地窗前,像极了孤独的殉道者。

守夜人看不到昂热的神色,他沉默了好一会,“真令人担心,带着新生屠杀龙王诺顿的安全性暂且不论,但这确实是个疯狂的决定。”

昂热从落地窗旁走回,为自己倒了杯酒,“你知道夔门行动最后的遗留部分是怎么处理的吗?是那些人出面善后的,现在那些账单还躺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他们可真沉得住气,既然一直都在看,那又为何不出手相助。因为不愿意承担风险所以放弃分一杯羹吗?”

“因为他们并不在意。在我们开启夔门行动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如何发酵就与他们无关了,除非真到无法挽回的场面。”

守夜人又问:“无法挽回的场面……阻击诺顿失败?”

昂热回答:“不。夔门行动组的结局不会再重现第二次,诺顿注定要葬身三峡,他的命运已经被谱写完成。”

“因为路明非在?”

“因为路明非在。”昂热重复道,他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他是命运女神诗蔻迪的剪刀,是一切历史的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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