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浴室的路上，她端着手机反反复复读了三条信息。

自打第一次见面偶然间听到他的电话，她根深蒂固地认为他回国是去打官司，或者是相同重量级的事。

也就在那晚，她大大方方地向他透露了妈妈可以提供法律援助。

想来也有点离谱，以她的了解，妈妈虽无暇和她闲聊，但每次帮朋友咨询法律相关的问题，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的朋友，都会得到认真且及时的回复。上次刘梦曦东北老家的表姐夫遇上官司，她妈妈快十年未曾出庭，而且那案子是她不常接触的领域，她仍然大包大揽地向对方介绍其他经验丰富的律师。

这些年帮过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她也没少听各路人士夸赞她妈妈的同时感叹，你妈妈好有耐心，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真羡慕你。

她面上不反驳，心中却多少有些不屑。回得快根本不是她妈多么分得清轻重缓急，更不是什么对她爱的体现，不过是从不放过炫耀自己学识和人脉的机会罢了。

甚至还会堂而皇之地告诉她，妈妈帮他们就是在帮你，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懂吗？

每当听到这话，她就忍不住翻白眼，心想你王par虽然不收钱，我朋友都是体面人，多少也送了你东西的，怎么还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梁以恒的事情能帮上忙，随她怎么说。

确定自己应该能帮他解决麻烦之后，她靠在洗手台上回了信息：“是经济纠纷类的事情么？需要咨询律师的话，你把前因后果详细描述一下，我这就帮你问。我妈在外面吃请，可能回复得慢一些，不过着急的话我可以打给她。”

说完便将手机放在眼前，叼着牙刷恍然大悟，早知道临走前就多套他些话了，也省得这两天担心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自己向来不是那种不长嘴的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什么？

等她刷完牙，便收到了他的回复，又是三条。

“你还没睡觉？”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那么麻烦。目前完全上升不到要找律师的层面的。”

“算是和亲戚之间的事情，但也和厂子的利益分配相关。我和他们说的计划，都是经过我理性思考后，得出的最优解。但是亲戚们多少都不怎么赞同。整顿饭都在批判我冷血，还说了一车难听的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阅读第三条的时候，陈微然的无关越拧越紧。

明白了，这是被亲戚道德绑架了。

亲戚在她眼里不是什么太正面的词。

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高中没毕业的大舅，姥爷托战友给他安排了工作，偏偏他不好好干，就知道好高骛远，学人家下海做生意，仗着那年代市场尚不完善，费尽心思钻了不少空子。

可惜压根不是那块料。最后钱没怎么赚，负债累累不说，还惹上一堆破事，只得隔三差五就舔着脸叫爸妈给他擦屁股。

虽然他没说什么详情，但她猜测详情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自古以来家族产业少不了亲戚间的明争暗斗。这种时候谁被亲情所累瞻前顾后，谁就占了弱势，只能把利益拱手让人。

梁以恒不能吃这亏，她也更不能答应。

安慰的话她不会说，鼓舞士气她倒擅长的很。

于是关了水龙头，也不顾手指还湿漉漉的，用力敲着键盘：“你当然不是冷血的人，不要乱想，也不要听他们PUA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发完这行她抬头看了眼镜子，妆还没卸，虽然一整天下来有些花了，不妨碍隐隐透着凶色。她在美国读书这么多年，温良恭俭让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有的时候更赞同这里流行的丛林法则。

梁以恒没有马上回复。

她望着发出去的最后一条，怀疑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便又补了一条来解释：“我比较耿直啊，不太会安慰人的，也不是煽风点火叫你去手撕谁的意思。而是在我看来，你既然已经经过了客观理性的思考，那么就应该坚持你自己的观点。你放心，真要遇上什么纠纷，有我在也必然不能让你吃亏，我妈和她的团队一定能帮你处理的明明白白。若是正常渠道解决不了，再想其他的也不是不行。”

为了让他更加确信，最后还加了一句：“总之你别担心，有你然姐站在你身后。”

一顿输出后她呼了口气，心中暗暗诅咒了几句她并不认识的人们。

梁以恒在她完成卸妆洗脸之后才回了她。

虽然还是没给她讲具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些她的嘴角还是不自觉翘上了天。

“我知道的然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有被你安慰到啊。有最后一句就够了。有你在就够了。”

“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晚上我早点回家等你。”

“哎，要是没有时差就好了。”

出国这么多年，她没什么和国内联系的需求，对时差没什么太大感觉。

也是第一次深深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人讨厌时差。

她无奈耸耸肩，自己是该早点洗澡睡觉了，中午才洗过的头发，在KTV包间中又沾染了一股烟味儿，需要重新洗了再吹干。

他想来也没工夫听自己抱怨这些，但还是不自觉提了一嘴，说是要早点去洗了，不然一会儿困得吹不干头发，明天起来会更晕。

他语气有点抱歉，说一不小心耽误了她的时间。最后又加了一句：“芝加哥虽然没下雪，但是今晚降温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爽快答应，回了你也是，随手发补了个兔子睡觉的表情。

梁以恒也发来个两只兔子贴来贴去的表情作为结尾。

虽然其中一只兔子和她发的那只长得一样，可是她存的那套里没有这张。

点开一看是同一个系列的第二套，估计是最新上架的。

他怎么存的比她还多？陈微然不禁又笑了笑，想到他义正言辞地像老白说明，那语气还有点拽，老白一定想不到，他在自己这里发这些卖萌表情。

这淋浴间与她常遇到的玻璃房不同，三面都是墙，此刻被水流声完全笼罩。

独自置身于密闭空间，精神更容易高度集中。

头发上的泡沫早就冲洗干净，她仍然低着头回味着他不知多久前的话。

她出门在外，他时刻关注着芝加哥的天气，叫她照顾好自己。

还有突然蹦进脑海里那句，“有最后一句就够了，有你在就够了。”

刚才被对那些亲戚的仇恨冲昏了头，带着一肚子火，竟然没认真回复这些让她也同样感到温暖的话。

不知道他会不会失望。

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洗好了澡，又吹干头发，已经是40多分钟之后，她换好睡衣钻进被子里，借由台灯那点微弱的光线环顾四周。

这房间陈设简洁大方，心头却莫名涌入一阵空旷，如果旁边有个人就好了。

也不用是她以前想打卡的形形色色的类型，是他在就够了。

睡前最后确认一遍没有新消息的时候，发现朋友圈那一栏，有个带着梁以恒头像的红点。

她在一秒内迅速点开，之后愣了一下，怎么是这首歌？

是年初爆火的一部偶像剧里的插曲。

那部剧她从头到尾看过，又和Cloris一起复习了两遍，因为那女主和Cloris一样，在纽约学摄影，中间还有一段是在她们高中附近的旧金山拍的，倒让她们找到些共鸣。

导致这首插曲的旋律她近一年后的现在记得，当时还觉得有点好听，在音乐app里听过。

此时却又想再听一遍。

搜到的时候还随手点了收藏。

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在两句歌词钻入大脑的时候被叫醒。

“Sleep now gently my darling love/ Don’t let my worries trouble you......”

当时只顾着共情男女主来回拉扯的感情，没想到有一天，这歌词更能挑拨自己的心绪振动。

这歌是他半小时以前发的，当时他又怀着怎样的情绪呢？

她并不能全然猜透，却十分确信和自己有关，和自己的话有关。

恍惚间猛然想起，她听过心理学上有个说法。

小孩天生拥有完整的情绪功能。然而随着慢慢长大，如果这个孩子的情绪总不能被人接住，或者被父母或者周遭他人忽视，那么久而久之，他或者她会在潜意识中也忽视自己的情绪，甚至认为情绪无用，慢慢失去捕捉与表达的功能。

在外多年，时常与自己对话，她心知肚明，自己可能就是这种小孩，时常活跃在人群中，和各式各样的朋友吃饭喝酒，date不同性格的异性，却鲜少有把情绪打开又表达的机会。

他是第一个让她无意识地作出这种尝试的人。

播放器不知疲倦地单曲循环了不知道几遍。

陌生的房间像是被注入了温馨，她脸上浮着暖意，那就再打开多一点，再尝试一步吧。

找到梁以恒的对话框，发出了那句自己憋了几天的话。

“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