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梁以恒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接下来的回答也出乎她的意料：“那就好，我还担心你纠结这些睡不着怎么办，等下吃完我还要回我外公的厂子里，下午不能陪你聊天了。”

深夜万籁俱寂，套房中再无别人，整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却仍然在脑中又快速回了味一遍。

心中莫名的涌动取代了诧异，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她熟练于在虚情假意的场合说几句漂亮台词，却不知怎么承接坦诚的担心。

盯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一秒秒流逝，她决定赶快开口回应，绕开了这个对她来说敏感的话题，若无其事问了他中午吃的什么。

梁以恒对她半天才说话也没什么多余想法，只当是老家这年久失修的餐厅楼道信号不好。

一五一十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家这边的家常菜，这馆子我小时候就经常来，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不过确实味道还可以。”

“这种老字号，口味应该都不错吧，不然怎么活的下来？”她用自己的思维，度量着一个不曾去过的环境。然后仅凭好几年前镇江三日游的记忆，想象着他家附近的样子，忽然又开了口：“我去过镇江的，去了西津渡，还吃了河豚。河豚好吃，我没在其他地方吃到过。”

梁以恒笑笑：“今天餐桌上就有。你喜欢的话，下次回国带你来吃。”

“好啊。”她痛快答应，又没了下文。

其实刚刚来酒店的路上，她酝酿了一肚子零零散散的话，可事实上她更习惯，那些话只对自己说。

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想挂电话，想到方才梁以恒先表达了自己的担心，那么她顺着说下去，应该也就不显得自己在意他更多。

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我也有点担心你哎。上午还顺利吗？事情棘手吗？”

“怎么说呢。”他语气中的轻松消失，“阶段性顺利吧，下午还要继续处理。但是好在没和我的计划差太多，三天时间虽然有些紧，周六应该可以按时回去吧。”

“你当然要按时回来。”她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急着想见我？”他的语气瞬间转回轻松。

她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不着急想见我么？那，我不去接你了。”她特地将后半句拉得老长，一听便知这不是在威胁。

“我哪有这个意思？”梁以恒则装作有些无辜，正准备再哄她几句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便赶快闭了嘴回头。

是他表姐不知何时从包厢走了出来。

“你在这里啊。”表姐拐了个弯才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他，见他正举着手机鬼鬼祟祟盯着她，便料想昨天接站的时候没猜错，这小子肯定谈恋爱了。忙了一上午，饭点过了才来吃午饭，大家都饿得不行，只有他没吃几口就跑了。她偷偷笑了笑，也懒得再走上前，而是直接对他喊：“上主食了，一会儿再来吃点。”说罢便转身扬长而去。

他对着表姐的背影喊了句马上就来。表姐头也没回，举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刚才她不小心听到了一句半句，默默地想着这小子总算开窍了，没再顶着时差给女生推荐电脑配置。

陈微然听到了电话里的动静，便问他：“有人喊你了么？那你先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我表姐喊我了。”他想着上了主食估计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聊太久的话，一桌子人都要等他，见陈微然不说话了，又赶紧补充道：“中午时间紧，不过晚上回来我可以打给你，大概晚饭后，如果你等下就去睡觉，差不多也就醒了。你上午有行程么？”

“没有。王轩他们推荐了个brunch，那个水波蛋配牛油果，看起来还挺诱人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P图P得好看，没和他们说定非得要去。”

言外之意，为了和你打电话，网红餐厅可以不去了。

梁以恒会意，又是一声轻笑：“我可能知道你说的是哪家。确实没有图片那么好吃。水波蛋很简单的，你喜欢吃的话，等我回去做给你吃。”他顿了顿，自信地说道，“比芝加哥那家做的不差。你信不信？”

“我信啊。”

预料到通话快要结束，她鬼使神差地还是问出了刚才没打消的疑虑，“我前面和你说那些，朋友之间的小事，你不觉得无聊吗？”

梁以恒有些诧异，“怎么会呢？当然不会。”

“不会就好。”她终于舒了口气。

他这才发觉不对，她一件事情问了两次，可能是话里有话，今晚还发生什么了吗？

便继续问她：“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不开心了么。”

“没什么。”她回答简洁，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猜测她可能还不想说，自己也确实赶时间，便告诉她：“没关系啊，想到了可以发信息给我，也可以晚上再说的。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说。”

陈微然愣了一霎，半开玩笑半认真回应：“那我以后都找你说。”

“好，只要你想，我随时都愿意听。”

互道再见后，他等她先挂了电话，便急匆匆赶回包厢。

而她关掉语音界面，才发现刘梦曦几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

“然姐！我有大事要说！我今晚和老白聊了一晚上！”

一路感叹号。还有老白，她心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她猜测刘梦曦在假期不会这么早睡，于是回拨了电话。

刘梦曦迅速接起来，懒洋洋地躺在阳台沐浴海边的夜风，问她刚刚在和谁打电话，信息不回，视频也打不进去。

“梁老师。”陈微然故作镇定地回答。

刘梦曦先是放声大笑几声，便直奔主题：“看来你们解决好了，也不需要我来多嘴。亏我还惦记着你这破事。”

“解决什么？”

“解决什么？”刘梦曦反问道，“梁老师果然有两下子，你昨天还担心得酒都不想喝了，打个电话就全忘了？我跟你讲，梁老师和前女友早就没联系了。我已经叫老白问清楚了。”

“啊？”陈微然忽然紧张起来，“你怎么问的？”

回想梁以恒电话中的态度，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

不会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喜欢他，才顺势多关心了几句吧。

几分钟前才涌现的感动也瞬间被冲淡。

而且还没在一起就问前女友的事情，显得自己太过计较谨慎，姿态必然会被拉低。

刘梦曦则立刻叫她别担心，全是以八卦的语气去问的，根本没提陈微然半个字。

可听陈微然还是半信半疑，她也只好从头讲起：“他今天飞LA找他初中同学玩，在飞机上一直和我聊些有的没的，我就想估计飞得太久，他没事做闲得慌，那不如帮我办点事。我就喊他去问梁老师了。老白这人挺搞笑，他好像很怕说错话，梁老师回什么，他就给我截张图发过来，我再告诉他要怎么回，他再去复制。好家伙，我俩的聊天记录里现在有十多张截图。你不信的话全发给你。”说罢便挂了电话去找图。

图片一张一张传来，陈微然被逗得在床上翻来翻去。

刘梦曦不知从哪个星座博主的公众号找来个星座运势，说巨蟹座要和前任复合，便转发给了老白，老白则给梁以恒发了一句：“兄弟，着急忙慌回国，是找那小雪去了？可以啊，这么多年深藏不露。”

仔细看了梁以恒回复的时间，是她在来酒店路上的时间。

“首先，我是双子座。是按时间查的，然姐说了，星座的分界线精确到几分钟，我特地问了我姐，我姐刚好有那个app，帮我查的。再说小雪的微信微博我早都删干净了，你怎么想起这号人的？”

接下来就是一些对老白的敷衍。

而她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盯着“然姐说了”几个字，小声笑着，然后告诉刘梦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和老白。回来再请你们来我家喝酒。”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她今晚已经有答案了，说不清是在哪个瞬间有的，但一定是刘梦曦告诉她之前。

本想多问几句她和老白的事，刘梦曦还是坚持说八字没一撇，她便只好作罢。

歇也歇够了，见窗帘敞开着，她便爬起来去拉上。

走到窗前，寂静的夜空被她尽收眼底，隔着玻璃，隐隐还能听见北风呼啸的节奏。

此时呆在温暖的套房里，整晚堵塞的情绪被人悉心梳理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

她又去翻行李箱里的洗漱用品，一件一件放在洗手间的台子上摆好。

被扔在床单上的手机又连响三下。

是梁以恒的信息。

“刚刚差点和我表姐吵起来。”

“其实在我看来不算大事，我早都想好怎么处理了，但是突然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不过你开了半天长途，也该早点休息了，等你睡醒和你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