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觅的震撼溢于言表、无法形容。
出现了!
比人才陶家辉“死皮赖脸”更加厚脸皮、甚至愿意直接将脸皮丢在地上踩两脚的“不要脸”的天才!
当然,“死皮赖脸”是当时陶家辉形容自己的。
而,“不要脸”竟然也是余书珩用来自我形容!
在梁星觅眼里,“脸皮”这种东西等于“情面”,也就是人们所称的“面子”,正所谓“颜面”。
正常人一般很要“面子”:比如在某些方面,人们经常会注意自己的言行、服饰、声势等,来展现其有足够的“体面”或“排场”。
拿陶家辉举例,某天他们一起去餐厅吃午饭。
陶家辉突然眼前一亮,非要加上对面餐桌女生的微信,这时候他就会放下面子,哭爹喊娘、上求下告地央告梁星觅出马。
梁星觅无可奈何,只能走到那女生面前,手舞足蹈红着脸说:“同学你好,那位是我朋友,他想加你微信,让我帮忙要一下。”
女生望过去,只见陶家辉衣冠楚楚,或是侧身坐着优雅地小口酌着咖啡,或是两指并拢在额前、行并不标准的波兰“二指礼”,或是微微一笑将他强行挤走的同时向女生握手说“你好”。
总之用尽各种小心机,以达到吸引女生的目的。
虽然一个月中,这样的事情也就那么一二十次,且当事人收获甚微。但梁星觅仍能总结出陶家辉还是要“面子”的——单就从他的“衣冠楚楚”上来看。
他的脑海里破涛汹涌,尽管他也和余书珩一样,认为“脸皮”是身外之物,但“不要脸”明显是一个贬义词——
逻辑,前所未有地,混乱了!
余书珩到底是……到底是在自我嘲讽还是贬义褒用?
梁星觅想了半天,横竖想不出道理,甚至思维已经开始漂移,幻视了小时候被妈妈姐姐拉着看狗血爱情剧《什么花雾飞飞雾非花》:
尽管一向不关注这些剧情,但“震撼”两个字被喊出来的时候,他闭了闭眼,震撼,真震撼,“简直震撼”!
梁星觅是个有礼貌的新时代“四有”青年,虽说眼底满是震撼,但口中却不忘回答,只不过是一连串支支吾吾的“你,你,你……”和“我,我,我……”罢了。
听着他“你你我我”了半天,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余书珩也急了。
那厮直接扑过来,猛地按着他的肩膀,如饿狼扑食般,将他按进皮质沙发里。
然而又发现皮质沙发比想象中的硬实多了,他……他用力拍了拍沙发,放弃按人。
梁星觅的眼镜都被吓歪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伸手摸索,却只能摸索到一条长长的沙发缝——
苍天啊,大地啊!
他要裂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不是地缝!
余书珩撑在他身上,俯身看着他,丹凤眼里氤氲着水汽。他缓缓抬头,摸向梁星觅的脸——不是!眼镜!他将梁星觅的眼镜扶正了。
梁星觅有了眼镜,定睛一看,余书珩眼里竟然还真是水汽,现在想哭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感觉余书珩要憋个更“震撼”的。
“我不图你财,也不图你色,就……”他呲着大牙笑,“就图你个人!”
“…………”
“荒,荒唐!荒唐……荒唐!”
梁星觅一连说出了十几个“荒唐”,最后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合适”的词,他想也没想就吐出来:
“这是桃色新闻!”
“什么桃色粉红色?”他急得眼眶都红了,转身从桌上拿起梁星觅吃一半的黄桃罐头,“给你桃子!”
见梁星觅迟迟不肯接过,他委屈得要哭、泪眼婆娑:“就……就是,图你有个朋友,天天开心!”
“你,你别哭!”梁星觅一手挡着脸,一手牢牢护住卫衣帽子绳,崩溃地破音,“谢谢!我很开心,我天天开心,我睡着做梦都开心!”
“你做梦又不会梦到我!”
“谁说我不会梦到你了?”
“什么梦?”
“……噩梦!”
梁星觅时刻提防着在他头上晃动的黄桃罐头,不敢用劲儿把人推开。他后悔无比,早知道……早知道就喊别人来沏茶了!
宁哲呢?
何瑜呢?
这两位朋友跑哪儿去了?
“噩梦怎么会开心呢?”余书珩掰开他的手,开始解释,“你看咱都是邻校的……”
“我没钱!”
“管你有钱没钱……我不图钱!听我说,”他特别温柔地握住梁星觅的手腕,“你这种人,一看就没几个朋友!”
“有啊!我有三万五!”
“什么三万五、五万三的,你一个学校都没那么多人吧!”
梁星觅欲哭无泪:“放开我!”
“我不放!”他咬牙,“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天边突然炸出一句,谢天谢地,宁哲终于出现了。
余书珩明显呆住。
梁星觅害怕黄桃罐头。
两人僵持着维持姿势不动。
何瑜揪着脖子上的创口贴,幽幽道:“啧啧啧,你们年轻人玩得真花。”
宁哲大吼一声,气势磅礴地冲到沙发旁,将余书珩从梁星觅身上薅下来。
却不料他来势匆匆,压根没注意到余书珩手上的黄桃罐头。
余书珩虽手稳功夫深,但还是招架不住他这突然一吓,他极力控制着平衡。
好巧不巧,虽罐头没掉,黄桃却飞了。
要死不死,直直地砸在梁星觅头发上。
梁星觅:“…………”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梁星觅面无表情地取下黄桃,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面无表情地起身从被管家和医生制住的余书珩身旁走过,浮着步子向卫生间走去。
期间还因为看不清,差点撞到卫生间的玻璃门。
目送他平安无事地走进去,宁哲才转头教育手上提溜的这个,没成想,刚瞅到余书珩一米九的大高个,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这气势,这威压……这特么可是主角啊!
宁哲内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慌在线等……
他等到了何瑜开口:“这位朋友,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宁哲……宁哲培养了十七年的身为豪门管家的职业道德瞬间归零,他目眦欲裂。没想到主角远比他想象的要天真无邪的多,余书珩说:
“什么直的弯的?我,”他拍着胸脯,“打小练的,可是童子功,师父每天都让我站得直愣愣的,从来不曾有过驼背现象。”
何瑜:“…………”
宁哲意味深长:“你倒真是直愣愣的。说说吧,你怎么把我们家少爷吓成那个样子?”
余书珩低着头:“我……好像过分热情了。”
“你知道他名字吗?就……就这样干?”
“啊!”余书珩一愣,“我忘了问了!”
宁哲:“哈?”
何瑜:“你凭什么要求他和你做朋友?”
宁哲:“咦?”
余书珩:“……一腔热血。”
为了避免吐血三升、立地飞升,宁哲连忙将余书珩推回房间,同时在关上房门前叮嘱他:“小余,收一下你的一腔热血,你好好冷静一下。”
余书珩的腮帮子鼓鼓的,思考好大一会儿才低头走回床铺。
“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自暴自弃,趴在床上画圈圈,“我那么真诚相待,怎么就这么不领情!”
“你说,”他翻身下床,将玄猫从笼中里放出来,“我这次表现不够好吗?简直就是掏心掏肺了!”
黑子扬起尾巴,抽打了一下他的脚面:“喵~”
“是吧,我感觉也很行!”
黑子跳上笼子,舞爪张牙,在空中比划:“喵喵!”
“哪个行?”他研究了半天,恍然大悟,“带刀的那个,刑?”
黑子:“喵!”对!
余书珩:“…………”
“但是,”他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手臂,暗暗发誓,“我对他……下次吧,下次再见到他,我一定会变得阴暗、狠毒、沉默而又冷血——的那种调调!”
……
宁哲将主角哄回房间,转头开始教训起身边的配角。
“今天下午疯一个,晚上又疯一个。你看看你,精神状态也不正常,职业素养呢?好事不干偏去听墙角!”
何瑜眨眼:“什么呀?你别冤枉我!”
“你怎么会知道,”宁哲咄咄逼人,“他、是想和他、做朋友,你绝对是干了听墙角的勾当!”
“该死!谁特么让我离墙这么近的?捂着耳朵也能听到好不好!”何瑜不甘示弱,“我劝你也学点职业素养!”
宁哲冷哼一声,去客厅收拾黄桃罐头残局。
梁星觅用毛巾捂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站在洗手间门口喊宁哲:“叔,哪里有电吹风?”
“我给你找。”
梁星觅的卫衣帽子湿了大半截,眼眸低垂着,什么也看不清。
宁哲看着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的瓶瓶罐罐——乱七八糟这种形容词,可从来没在梁星觅身边出现过,大吃一惊。
“看不清,把洗面奶当牙膏了。”
“…………”
“今天情绪貌似有点激动,事情好多。”
“激动点也好,”宁哲打开洗手台上方的玻璃柜,将吹风机递给他,“好歹不像个小呆子一样,天天让你爸妈担心。”
“唔,谢谢。”他放开毛巾,“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宁哲微笑:“担心你情绪太稳定,导致精神状态不正常。”
“啊?”梁星觅眉头间都是笑意,认为父母的想法有些不可理喻。他说:“我心理素质很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不错。”
“素质,素养,”宁哲两手一拍,“小余那孩子真活泼。”
“他?他好热情……”梁星觅插上电,“过分热情。”
宁哲将眼镜拿给他,失笑道:“赶紧把你那湿帽子换下来。呶,那间你的。”他指了指最里侧房间。
镜子里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柔和的光打下来,梁星觅举起手,将头发梳顺。但还是有几根被吹歪了,特别倔强地竖起来,如何压都压不住。
他摇摇晃晃地从洗手间走出,经过客厅,客厅大灯已经熄了,只有窗边的灯带还在播撒着暖光。
经过余书珩的房间,他脚下一顿,正要敲门,却发现门缝下没有光亮。
“想必已经休息了,”他慢腾腾地走回自己房间,默默想,“刚才我脸色肯定很难看,想道个歉来着。”
梁家的飞机很平稳,虽说夜间飞行一向更快,然而这次没有什么急事,宁哲便嘱咐飞慢一点。
算了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西川。
时钟已经来到新的一天。
闪闪已经吃饱,趴在狗笼中呼呼大睡。
梁星觅换了一件黑色卫衣,翻出画具。反正飞机降落后,他们也不会立即离开机场,要到天亮才回老宅。
左右他也不会睡着,他决定熬个通宵,按原定的计划,继续研究《红楼梦》。
人物服饰他都画了个遍,临时起意,便捡了些细节来画。他先看中的是“贾宝玉神游太虚境”里秦可卿的房屋,说是“神仙也可以住得了”。
《海棠春睡图》、武则天宝镜、赵飞燕金盘,然而宝玉微醺,哪里知道宝物来源何处。
可谓是极其奢华风流,他便挑了些水彩,大片渲染,朦胧出梦境一般迷离又金灿灿的颜色。
……
余书珩将房间里的灯熄了,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着。
他找到一盘棋,在洁白的床铺上撒开,自己和自己对弈。
骨节分明的修长两指拈起一枚白子,在棋盘格上一点,白子已有压倒性优势。他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中的黑子,口中自娱自乐,断断续续地胡乱哼着江南的昆腔: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冤不伸枉为人。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一坎记下了。半夜不怕鬼敲门,三更却怕雨打窗。狭路相逢勇者胜,十年君子饮凉冰……”
倒是他耳聪目明,灵敏地觉察到门外有人轻轻走来。便住口,沉静地坐着,满目桀骜。
鹰隼般的凤眼眯起扫过去,门缝下透进来的亮光暗了几秒。
几秒后那人走远,回了自己屋子。
他便抬手,落下黑子。
这一子落得极妙,原本不利的局面瞬间扭转乾坤,逆风翻盘。
收了棋子,他低声哼唱着,伸手探向床头灯: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
突然,青年凤目圆睁。
夜深寂静,他无措地在黑暗中挣扎,眼神乱飘。
回应他的,只有玄猫的两盏黄绿色眼睛——圆溜溜的,直瞪着他。
“完了,”他像是懊恼的抱怨,又像是痛苦的悔恨,“我喝了他一盏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