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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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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子西装革履,眉眼间尽是温润如玉的气质。

梁星觅毫无印象。

但他很快便在脑海中翻找出何医生的相关信息。

见他诚实地点了点头,何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黄桃罐头,递给梁星觅。

黄桃罐头仍是熟悉的包装,用墨晕染出的大瓣梨花白、桃花粉、海棠红、梅蕊黄,稚嫩的笔触点出春日的绿叶,那是梁星觅四岁时画的,同时也是他第一幅获得稿费的作品。

彼时梁星觅正在练习各种花卉画法,梁有才看到后颇有兴趣。便手扶眼镜,试着问他:“多多,你画这么多花,想给谁看?”

梁星觅歪着头,慢条斯理、糯糯地说:“画最漂亮的,给大家看。”

梁有才便征求他的意见,将他的画作递给黄桃罐头公司的设计部,并被成功“征用”。

梁有才带给他五百块钱的“稿费”。

梁星觅举着五张红钞票,激动到半天小嘴都无法合拢,欢快地跑着去向林清泉、梁月见和宁哲一一炫耀,还抱着座机电话,给远在西川的爷爷分享好消息。

他爸爸眼镜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设计师说,每朵花都很漂亮,四朵花四百;多多在春天发现到美丽的花朵,懂得欣赏‘美’,也知道如何寻找它们之间的不同,并且能够将他们融合在排版和谐的画中,所以又额外奖励你一百。”

“不过你要晚一些时候才能看到产品,包装上市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梁星觅踮起脚尖,将钞票放进爸爸手中,“把钱给大家,让大家都尝尝。”

梁有才便抱着梁星觅到银行,以“多多送黄桃罐头”的名义,把五百元汇给希望工程。

一段时间后,年轻的何瑜第一次上门拜访,便给梁星觅带来了他设计的黄桃罐头。

他兴奋地抱着自己的设计,随身携带了整整三天,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

三天后还亲自主持了一场开罐仪式,在全家人的见证下吃掉罐头。

后来不知何时,海归的何瑜成了梁家的家庭医生,每次到来都会给梁星觅带同一款黄桃罐头。

虽然他总是记不住外人长相,但只要有这个黄桃罐头,他就能认出何瑜。

梁星觅抱着罐头坐在沙发上,打开前顺便看了一眼隐在花丛中的商标,果然是“乾兴”。

十多年过去了,仍是这个包装,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稍稍带着一丝讽刺。

何瑜解释道:“临时有事回国,顺便搭一下梁总的飞机。”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爸爸让你来的。”梁星觅叉起一块黄桃,笑盈盈地仰头看何瑜。

“那倒不是,”何瑜撑着沙发,换了一幅严肃脸看向他,“星觅,你觉得这次吃的罐头怎么样?”

“茉莉香,新口味?”说罢,梁星觅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标签,“你们俩神情怎么这么严肃?该不会,该不会过期了吧!”

宁哲别过头,轻咳一声。

何瑜说:“没有。以为你会不喜欢。”

“挺不错的,但我还是觉得原味最好吃。”

何瑜满意地点头:“好久不见,感觉你又长高了。”

“182。”

何医生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支着手臂问他:“最近记忆力怎么样?”

梁星觅只当是医生每次见他都要询问的职业病,便如实回答:“一向很好。”

“情绪呢?”

“情绪稳定。”

闻言,在一旁喝水的宁哲捂着嘴差点喷出来,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脸憋的通红,轻咳一声。

梁星觅:“叔?”

宁哲捂着脸摆手:“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何瑜继续问:“上大学了,谈恋爱没?”

“没有。”

“有想法没?”

梁星觅仔细思考,诚实回答:“没什么想法。”

何瑜:“以后想交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梁星觅满脑袋都是问号,皱着眉头:“……可,可以不交吗?”

宁哲紧急:“咳咳咳咳咳!”

梁星觅担忧道:“叔,你今天嗓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让何医生诊断一下?”

“别,”宁哲垂头丧气,作出“不”的手势,“我现在突然有些怀疑何医生的职业道德。”

他走到对面,一把揪起何瑜的衣领,将人扯走:“走吧,咱们探讨一下身为家庭医生的职业道德,以及我们是不是该换一位家庭医生了。”

梁星觅觉得,今天宁大管家格外地……活泼。

远远地,宁哲在吐槽:“他才十九,你就问他这种问题,你是不是有毛病?”

“精神状态正常,”何瑜挣脱他的锁喉,“怎么?他都成年了!况且……”

“况且什么?”

吱呀一声,余书珩正巧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和过道里张牙舞爪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碰头。

“…………”

“你们,”余书珩举起双手,作势要退回屋内,“继续,继续!”

何瑜警觉,朝大厅问:“星觅,你朋友吗?”

不待梁星觅回答,宁哲强行掰过他脑袋,说:“啊对对对!”

又问余书珩:“怎么了,小余?”

余书珩吞吞吐吐:“洗,洗手间。”

“多多在客厅,问他去。”宁哲忙着解决手上这个,一时没意识到梁星觅对飞机也并不熟悉。

何瑜站直,抚平衣上褶皱,看着余书珩挺括的背影,低声赞叹:“啧啧啧,这小伙儿,体格真棒!”

宁哲差点一拳头上去,龇牙咧嘴:“大过年的,别逼我动手!”

何瑜不甘示弱:“刚回国,别逼我将你揍得鼻青脸肿!”

“喂,你小点声!”

“好啊,宁哲,”何瑜指着他的鼻子,“我要向梁总检举你!行为不端,当着少爷的面要动手打人。”

宁哲扭头看了一眼客厅里两个吃瓜群众,冷静抬手,指了指余书珩,指了指厕所方向。

余书珩:“哦哦哦!厕所在那儿,谢谢哥!”一蹦一跳地跑了。

又指了指梁星觅,指了指桌上罐头。

梁星觅:“…………”识趣地转头继续吃。

“行了,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宁哲咬牙切齿,将何瑜拖进另一间房,“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管家,来来来!咱们好好探讨一下,听听你刚刚想说况且什么来着!”

余书珩从洗手间出来,见沙发上只坐着梁星觅一人,便愉快地小跑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学弟!”他好奇地打听着,“刚刚是谁?”

“据说是我家的医生,”梁星觅呆呆的,四下搜寻没有找到多余的罐头,便拿起手中那个,问道,“你吃吗?”

“不吃,”他摇摇头,双手交叠放在脑后,仰躺在沙发上,“豪门管家和家庭医生……看上去和宁哲哥关系不错哦!”

梁星觅浅笑,放下罐头,起身去沏茶。

“那是什么?”余书珩从沙发上跳起来,“茶叶?不用不用!谢谢,哈哈哈哈哈哈!”

“没事,这个是碧螺春,”他观察了一下叶片,“品相不错,可以品一下。”

“呦,是‘吓煞人香’!”余书珩跃跃欲试,“好久没喝过了,来一杯!”

“好久?”

余书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老家是苏杭那边的,在洞庭一带处过几年,对碧螺春比较熟悉。”

“那西川?”

“哦,我现在的老家,”他接过茶盏,细细地品一口,“好茶!”

梁星觅没有选择坐下来,而是站在窗边,向外望去。

飞机在云层之上,月亮比地面上看起来更大更亮。零星几枚闪光,可能来自数亿年前的星球,穿越宇宙洪荒,才尽收人类眼底。

余书珩走过来,陪他一起俯瞰云层之下的万家灯火。

南方刚下过冻雨,云层乌黑厚实,只从一些间隙裂缝中透出橙色的、绿色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

“其实有个小问题,想问你。”余书珩扭扭捏捏地开口。

“你说。”梁星觅眼镜下的琥珀色毫无波澜。

“刚刚看你家飞机上也有空乘,为什么不喊他们帮你沏茶?我是说,你一个大少爷,为什么要自己做?”

梁星觅茶水饮尽,说:“因为我会。”

“我感觉你懂得真多。”

“…………”

“你家有飞机,为什么当时选择自驾回西川呢?”

“当时天气不好。而且,”梁星觅坐回沙发,“当时和家里闹别扭,想离家出走来着。”

“你?闹别扭?”余书珩满脸不可思议,“离家出走?”

“难道我看上去不像吗?”梁星觅浅浅一笑。

余书珩重重地摇头。

梁星觅也说不准为什么不像,只知道在别人眼里,他一向是被夸为“乖巧”那一类的。

但他内心不这么认为,却也没想那么多,常常想调皮一些,并用爱好用“不乖巧”、“出格”一类的词来定义自己的某些举止——比如上课偷偷看小说,不过看的是《聊斋志异》罢了。

其实他不知道,可能是由于他一副金丝眼镜、且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在他人眼中这种行为会被合理化,举止也会被赋予积极向上的意义——老师会关切地问:“梁同学是学累了吧?”

他就会被叫到办公室休息喝茶,顺便和语文老师争论了一上午《聊斋》。

于是他说:“左右无事,早点回去看望爷爷。”

“瞧瞧,看看,”余书珩点拨他,“这不过是从京都的家回到西川老家,从一个家回到另一个家……哪里,哪里能算得上离家出走呢?”

于是他问:“那怎么才能算离家出走呢?”

“我有种带坏小孩的感觉!”余书珩倒吸一口凉气,“以我举例,我当时十二,”他绘声绘色,比了一个八,“下着大雪,背个书包就从家里跑出来!”

“他们带了一群人,恨不得掘地三尺,都没办法找到我!”他又急忙解释,“当然了当然了,离家出走肯定是不对的!不提倡啊,不提倡!”

“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整个人冻得跟条狗一样,到处流浪。”他好像又体会到当时的寒冷,重重跌进沙发里,打了个哆嗦,“最后我……弟弟找到我,从麦垛里把我拉出来。”

“三天!”他伸出三根指头,“整整三天,吃不好,睡不好!”

“但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出来也太丢人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行为,好像又蠢又笨……”

“……都过去了。”梁星觅开导他,“你还有弟弟?”

“很久之前了……不是亲的。”

“……哦。”

余书珩拧着眉头:“你好寡言少语哦。”

“…………”

“有兄弟姐妹吗?”

“有姐姐,大我五岁。”

“那挺好,”他摆摆手,大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朋友多吗?”

“挺多的。”

“真的?”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

梁星觅倒也不相信别人会认同他这句话,但他一向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思维。他说:“世间万物,皆可为友。”

余书珩……余书珩张了张嘴巴又闭上眼睛,半晌一字一句地蹦出:“那便是,不多喽?”

梁星觅:“我脸盲,总是不认识人;我不尴尬,不想让别人尴尬。”

除了陶家辉不怕尴尬、死皮赖脸地纠缠,他活了十九年,见了第一个这样的人才,只能花费三个月的功夫,才能记清楚陶家辉的大致轮廓。

苍天有眼,他可不想再记脸了!

没想到接下来青年的一句话,让他体验到十九年来前所未有的尴尬。

“我不要脸,”余书珩郑重其事地说,“咱俩交个朋友吧。”

梁星觅的沉默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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