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绰约，男人眉眼间明暗交错，眸底盛着清冷的月色，身姿颀长卓然而立，风掀动他的衣袂，归人携满身风月而来。

一窗相隔，两人目光相接，片刻后沈月枝先一步错开视线，掀开珠帘出了内室。而正堂中闻晏也堪堪迈入，沈月枝露出弯了弯唇角，温声道：

“一切可还顺遂？”

闻晏目光落在她盈盈的眼眸中，满身的清冷疏离疏忽化去，如同雪落后的梅，眸底的情绪更加清晰些，道：

“嗯，有夫人在一切顺遂。”

男人嗓音清冽落入耳中，沈月枝耳尖一热，没接话，只是吩咐下人将晚膳摆上来。

八仙桌上，闻晏瞧见那道清炒莼菜，微微顿了顿，随后勾了勾唇角。

自净室出来后，沈月枝坐在案几后将今日未看完的账本核对完，乌黑的发丝拢在一侧垂下，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颈子。

正看得凝神，沈月枝忽然察觉到什么，偏过头，便见闻晏站在几步外，一身寝衣，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不知男人何时出来的，也不知已经瞧了她多久。沈月枝敛下长睫，略不自在地开口道：“今日舒阳公主来找过我……”

她将赏花宴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哪怕她自认为自己做得挑不出错，但慎重起见，她还是让男人知晓。

左不过这件事也是因他而起。

言罢，沈月枝瞧着他，闻晏忽然走近朝她倾身，淡淡的雪松香侵袭而来，沈月枝下意识颤了颤眼睫，心尖一跳。

闻晏从格架上取出一本书，眸中含着笑意瞧着她。沈月枝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双颊一烫，忙强行扯开话：

“不知舒阳公主此番言行传出去会不会于你、于闻家有碍……”

“无妨。”闻晏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书卷，温声道：“你做得极好，她此举的确是为了三皇子而来。”

当今圣上共有五子，大皇子乃一宫女所出，不受皇帝喜爱，于继承大统无望，而五皇子年岁尚不满九岁。如此一来，太子之位必定在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中决出。

闻家向来为保皇派，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故而舒阳这次也只是想卖一个好，并非真的想拉拢闻家。

且作为簪缨世族的闻家，又岂是区区几盒首饰拉拢得了的？

闻言，沈月枝彻底放下心，却见闻晏持着书卷并未离去，以为是自己占了案几，沈月枝正要起身，头顶灯芒一动。

闻晏倏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脸，低下头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沈月枝气息一乱，浑身都烫了起来，男人指腹在她的唇上摩挲。

“我方才的确是想吻你。”

男人清凌的嗓音微微发哑，“此刻也一样。”

沈月枝眼睫一颤，闻晏已经再度低头吻了下来，唇缝被熟稔地撬开，温热的舌尖被勾住纠缠。眸中浮现出水光，沈月枝极轻的哼喘被淹没在相交的唇齿间。

不知何时沈月枝已经完全陷在闻晏怀中了。男人的掌握着她的肩头，好像那一小片肌肤都烫了起来。

闻晏微微退出，两人距离隔得极近，彼此的吐息交融在一起，沈月枝偏着头，细细喘着气，眼底盈着水光，已经不愿去想此刻脸红成什么样子了。

“夫人，夜里看账本总会伤了眼睛，明日由我为夫人代劳罢。”

沈月枝不言，在闻晏将她横抱起来时，偏头将脸埋进男人的怀中，男人心跳声沉稳有力，透过胸膛传出，沈月枝闭上眼，只露出发丝中微红的耳尖。

之前闻晏亲附北下三省，将所有涉及贪污的官员通通下了狱，追回剩下的银两，灾情方勉强止住。而涉事官员终究未能撑过大理寺的刑罚，吐了个干干净净。

而背后牵扯出来的竟是当今二皇子勾结党派，他为了收买人心，便对手底下贪污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酿成此祸。

圣上在朝廷上大怒，当即将二皇子府中的幕僚通通杖杀，官员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而二皇子则被圈禁在府中，无召不得出。

从上朝到退朝，整个朝堂噤若寒蝉。

宫道上，楚绪抱着臂依在墙壁上，身形高大，气质散漫，等瞧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时，方放下手臂，语气散漫道：

“你今日在朝廷上半分余地都未给二皇子留，怎么，你就笃定他翻不了身了么？”

闻晏步履从容，绯色云雁团纹官服被风掀动，平静无波的神情让他冷白淡漠的脸更添几分疏离，他掠起眼皮瞧了一眼楚绪，道：

“闻家向来只为皇帝做事。”

言下之意，便是一个皇子还轮不到闻家过多权衡利弊。

世人皆道闻晏怀瑾握瑜风姿无双，可楚绪却知晓他这人连骨子里都是冷的，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上过心。听见这些官话，楚绪勾起嘴角，朝他的背影道：

“你如今好歹也是成家的人了，难道就不怕二皇子对你身边人下手么？”

步履一顿，闻晏眸底浮起几分冷意，如同寒凉的雪刃锋利冰冷，道：“那就看他有没有第二只爪子可以剁了。”

他甚少有这般情绪外泄的时刻，楚绪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据他所知，那二皇子除了爱养幕僚外，还有一个不足，便是好色，曾动过纳沈月枝为小妾的念头。

回到将军府，楚绪穿过回廊，一婢女瞧见他忙向他行礼。楚绪认出她是付岫烟身边的人，抬了抬下颌，道：

“付岫烟在房中么？”

那婢女瑟缩着点了点头，楚绪得了答案，也不管她，径直往院中走。穿过月洞门，楚绪好歹还记得几分微末的礼节，并未直接进房门，只是敲响了门。

片刻后，付岫烟从内出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问：“有什么事么？”

“那批账算得怎么样了？”楚绪直接了当道。这笔军资是他领着人剿匪得来的，不能明面上入库，而他身边也并未有人精通此道。

付岫烟算是送到他面前来的。且这些日子下来，他也清楚玉佩绝不是付岫烟拿走的，如今看来他反倒是欠了她两个人情。

“已经算到最后几笔了，只要少将军不将院外的人撤走，想来不会出什么纰漏。”

从付岫烟接手这件事的第一日，楚绪便履行了他的承诺，将院里院外围得严严实实，他清楚付岫烟是在防什么人，但他并不过问。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楚绪点点头便往院门口走去，未走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你也不必日夜算账，走出府去，倒像是楚家亏待了你似的。”

言罢，男人身影消失于院外。付岫烟站了片刻，一脸平静地合上门。她虽穿得素净，却也未到“亏待”的地步。

未过几日，沈月枝得了空，便将沈连溪接到府中小住几日。起初沈连溪还事事拘束，担心自己给长姐惹出祸事来。

但并未过多久，见府中下人皆敬重他长姐，他渐渐放下心暴露出本性来。

“姐夫的公务怎么还没处理完？还有多久哇？天天渐渐都黑了。”

这已经是问的第三遭了，沈月枝正坐在圆凳上绣绣绷上的一朵玉兰，闻言瞧了一眼站在软榻上跟小霸王似的沈连溪，弯着眉眼道：

“哪儿就那么快了？你姐夫散衙不久前脚方去书房，后脚你就开始催了。”

之前闻晏曾答应过沈连溪生辰时送他一匹小马驹，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了，沈连溪仗着内弟的身份，哪里还等得到生辰。

一想到他的小马驹，沈连溪便坐不住，他从软榻上跳下来，摇着沈月枝的手臂央求道：“大姐，你就去书房瞧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嘛。”

“就是我瞧了一眼又有何用呢？”沈月枝不解道。

“当然不一样！”沈连溪眨巴眨巴眼，语气认真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姐夫再沉迷于公务，也会为大姐所折服的！”

哪儿来的歪理。沈月枝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却还是被缠得烦不胜烦，想了想，便让小厨房熬了一盅清热下火的梨肉银耳汤，一并端去书房。

夜风渐重。沈月枝穿过月洞门，她从未踏足过书房，方走过一丛翠竹，若谷便远远地瞧见她，一时也有些吃惊。

“夫人可是有事寻大人？我这就进去……”

“并不是。”沈月枝打断他，示意身后花描将托盘递给若谷，道：“夏日燥热，大人又忙于公务，我便送一盅梨肉银耳汤来，就不打扰大人办公了。”

她本就没有想过要进去，不过是为了应付沈连溪罢了。

转身方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沈月枝回头，藕荷色的衣裙衬得她细颈如雪，腰身纤细如同一朵清丽的莲花。

房檐下，闻晏身姿颀长，墨黑缂丝的衣裳几乎融进夜色中，偏生肤色是一种冷冽的白，黑眸先是瞧了一眼汤，再落到沈月枝身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夫人，夜色深重，还是同我一起回去罢。”

枝枝：又喝汤还要我陪你？

阿晏：嗯，要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