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乃贵妃所出，封号舒阳，深受当今圣上喜爱，虽未择驸马但已在宫外建了公主府。

府邸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丫鬟一路静声屏气领着沈月枝一行人进入花厅。舒阳还未露面，贵女们三三两两并作一处，手持团扇发簪轻晃，一颦一笑皆是一幅仕女图。

方一踏进花厅，闻清姿便径直越过沈月枝，一刻钟也不愿多停留。对此，沈月枝只作不见。

二公主所办的赏花宴自然是将满京城数得上的世家都下了一遍帖子，沈月枝目光一转，便瞧见王嘉云独坐在一方太师椅上。

一身蜜合色洒金宝相花锦裙，发髻高挽，簪着几支衔金红宝石簪，杏脸桃腮，香肌玉体，正拨动着手腕上褪下来的一只宝石钏。

“怎么在这角落里坐着？”

沈月枝在她对面落座，王嘉云抬眸落了一眼，懒懒道：“一个人躲清闲罢了。如今徐婉清也出不来了，就我们两人更没什么意思了。”

徐方两家的婚事也快近了，徐婉清这些日子自是不好露面。但依王嘉云的性子，若她真的想见徐婉清早已登上徐府了，哪里会在这儿说这些话。

料到她是为旁的事烦心，沈月枝轻笑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再过些日子想必你也出不来了，那我一人岂不是更无趣儿？”

杏眸嗔了一眼她，王嘉云将宝石钏重新戴回手腕上，打趣道：“好没意思的话，我们不能陪你，难不成你家闻大人还不能陪么？”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番，沈月枝正色道：“你若不想嫁与楚绪，大可以同国公和夫人讲清楚，王国公府难不成还缺你这一门亲事么？”

素来坦直的王嘉云这回却沉默下来，这门婚事是两家早早便定下来的，若平白将这门婚事退了，岂不是打楚家的脸么？

正因为父母向来疼爱她，她方不能让王国公府因她而得罪了楚家……

“我倒不是不想嫁，只是楚绪他、他在京中的名声如何你也是知晓的，若是婚后第二日他便将那些暗室名妓往府中带……”

想到那样的日子，王嘉云不由红了眼，偏下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实在想不出往后我同那些小妾明争暗斗的样子。”

“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宁可一剪子捅了他了事，大家都别想好过！”

原本还蹙着眉尖的沈月枝听到后面，顿时有几分失笑，道：“哪里就需要你去捅人了？若楚绪真混到了那个地步，难道楚大将军、王国公府就会坐视不管了么？”

沉默片刻，王嘉云道了一句：“可是楚绪连寡妇都偷看，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么？”

那寡妇新丧的丈夫是战死的士兵，楚绪好歹是武将之子，竟连这点微末的敬重都没有。为此事，楚大将军将他抽得半月下不来床。

在此之前，楚绪只是有些走鸡斗狗的名声，此事一经传出，楚绪的名声在京城方彻底变得不堪，后面还常常传出他逛青楼喝花酒的事。

若从未接触过楚绪，那些传言沈月枝还会信几分。可几次见面，楚绪身上虽没有当下推崇的端方雅重，却也不像那些轻浮浪荡的好色之徒。

再则，付岫烟只是楚家请来的一个无名无姓的女先生，被困重光寺后楚绪竟能亲自请命，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出那些不堪之事么？

但她与楚绪到底非亲非故，也称不上熟稔，故而沈月枝只是将这些疑云压在心底，转而安慰了王嘉云几句。

正说着话，靠近花厅门口的贵女们皆停下交谈，手持团扇望向厅外。先是几个青衣婢女，随后一着绢纱金丝绣百花裙的少女跨进来，桃花玉面，明艳不可方物。

宫中人人皆言，舒阳公主长相极似贵妃，想来贵妃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舒阳进来后，花厅便静谧下来，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我近日新得了几盆花，便想邀各位一同赏玩，大家可要尽兴而归。”舒阳笑意明媚，她开口时端方大气，又不失几分贵气，气度将众多贵女都压了下去。

话罢，花厅又热络几分。

舒阳目光不落痕迹地扫过厅内，最后落在角落的沈月枝身上，走近，道：“这位可是闻少夫人？”

沈月枝几不可察地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位贵重的二公主会来找她，随即便微微欠身，道：“殿下。”

但还未弯下腰便被婢女扶住，舒阳笑道：“闻大人新婚不久还未休沐完便被召进宫中，父皇急于政务便忘了顾及你们这对新人，倒是父皇的不是了。”

她扬了扬手，婢女便送上几个托盘来，上面皆盛着些名贵精致的钗环首饰，“少夫人生得貌美，这些正衬你。”

如今皇子党争严重，而舒阳头上也有个同胞的皇兄，如今沈月枝是闻家的人，一言一行的背后皆是闻家，她稍有不慎便会让闻家卷进党争中。

她凝了凝神，再度欠身，温声道：“多谢殿下，只是闻郎乃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是本分，我如何能收下殿下这份心意？”

沈月枝微垂着头，露出一截莹白的细颈，嗓音温婉挑不出一丝错处。舒阳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方再度扬起唇角，道：

“既如此，那我就不强求少夫人收下我这份心意了。”

她转身行了几步，忽然停下回首，道：“少夫人不必担忧，闻大人想必今晚就会归府。”

沈月枝一愣，随即收下这份情。

从旁目睹完两人谈话后，王嘉云蹙起黛眉，道：“这么瞧着，做闻少夫人也是一堆烦心事，竟是没个清净的了。”

思索片刻方才应该没有得罪舒阳，沈月枝方放下心，接了一句道：“做哪家夫人都没有省心的。”

树大招风，这一道理人人都知晓。

从始至终舒阳便只与沈月枝一人说了几句话，众人皆看在眼中。闻清姿气得暗暗攥紧了帕子，一场赏花宴凭什么让沈月枝一个小户女子出风头，都是沾了她闻家的光。

身旁，叶蕊初瞧见她的脸色眸底飞快掠过一丝讥讽，她向来与闻清姿走得近，也去过闻府几次，但都不曾撞见过闻晏。

她的确起过嫁与闻晏的念头，不论是门第或是相貌闻晏皆是京城郎君中拔尖的，若能选，谁不想有这样一门亲事。

但叶蕊初十分清楚，闻晏看不上她，闻家同意看不上她。故而她很快歇了这门心思，却不曾想之后便传出沈闻两家定亲的事。

沈月枝的家势甚至还不如她，竟然能嫁进闻晏。叶蕊初震惊之余便有几分悔意，若她当初争一争……

但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沈月枝生了那样一张脸，勾得男人动心也是常事。

却没料到，她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竟被闻清姿听进去了，她甚至还蠢到第一日便跑去为难沈月枝，也不知闻家是怎么生出她这样的一个蠢货。

但既然能看笑话，叶蕊初也不介意拱火几句：“沈月枝这高枝攀得倒好，竟直接一步登天了，连舒阳公主也会主动与她说话。”

她将团扇遮住下半张脸，瞧着闻清姿越发难看的脸色，道：“若我说，清姿你还是不要与她计较了，她日后必定是会执掌中馈的，到那时你在府中岂会有如今这般轻巧？”

“执掌中馈？”闻清姿冷笑一声，道：“闻家岂轮得到她来管？她能在府中站稳脚且算艰难，母亲怎么将中馈交给她？”

叶蕊初被团扇遮住的唇角勾起，她知晓闻清姿口中的母亲是指陶氏。只是人心隔肚皮，她可不相信陶氏真将闻清姿当作亲生女儿了。

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却成天拿出一副嫡女的做派，还瞧不起她的出身，真是令人恶心。叶蕊初摇了摇团扇，轻声道：

“清姿你可要想好了。”

从公主府出来时，下人道闻清姿已经先一步登车离开了。沈月枝半分未放在心上，闻清姿未在赏花宴上寻她的麻烦已是出乎她意料了。

舒阳既说闻晏今晚会归来，想必不会有错。回到观云斋，沈月枝便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男人素来爱吃的菜。

下人迟疑片刻，问：“可要将那道清炒莼菜端上来？”

大爷偏好的菜本就没有几道，若再除去这道就更没有了，故而下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沈月枝回想到男人当初的话，心尖忽然生出些异样的情绪，她努力忽视过去，只道了一句：“端上来罢。”

晚间，月色如水洒落一地清辉。

若谷提着行囊走至观云斋院外，忽见闻晏停下脚步。他摸不着头脑地抬头，只见他家大人驻足淡淡望着院中的灯芒，眸底情绪难辨。

他也跟着望了一眼，却并未发觉与之前有什么不对。既然不是物的缘故，那就只能是人的缘故了。

沈月枝坐在案几前翻看着账本，忽听见外面隐约想起的声音，“大爷”，“大爷回来了”。

心口一跳，她辨不出此刻是何种心绪，只能断定与旁的时候不一样。她放下账本，透过雕花窗，与院中男人对上目光。

枝枝：回来了

阿晏：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