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更深露重。
吴用听见有人轻轻叩门,起身去应。
“石秀兄弟,请进。”
“军师哥哥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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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间客房,挂上个“穷则思变”牌匾即为学堂。
今日初讲,荀承祜整衣敛容,推门而入。
学生寥寥无几。
水军本应占大头,现却只来了李俊一个。不等问,他倒也直说,将张阮童点了一通,睡觉的睡觉,守关的守关,叉鱼的叉鱼,不愿来的不愿来。
好。有来学,无往教。她自不会去求他们来,也不会教公明哥哥强令他们来,只托李俊回去了给他们讲些他听了的。
铁牛必不是自要来的,而今来了——此乃吴用信她不过。可笑吴用真是将她没法了,竟教铁牛来看住她,岂不知这厮来了便睡,能回报他几个字?
扈三娘和林教头是学过的,念她头回授课,却也来捧姐妹的场,早早坐在下边朝她笑。
此外,还有个没甚么印象的,边上正襟危坐,少言语,不调笑,亦不瞌睡,浓眉大眼将她望着。好歹有一个诚心来听的。期间,她听到哪个唤他作石秀。他便是西山关口的拼命三郎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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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并未讲兵法……”
吴用闻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如他所料,那厮果将讲课作幌子,别有所图。
东溪村混了多年,他深谙教化之力。春风化雨,蛊惑人心,全在于此。
这荀承祜葫芦里究竟卖的甚么药!
“她见我们多不识得写得,便先讲演永字八法,并教我们下去了共那本《武经七书》,日抄一章,一面习字,一面供各自听课用。”
“可还有别的?”
“正经讲授只这些,旁的便是闲话了……”
是闲话,私教石秀好琢磨。
吴用大失所望,颇为不甘。
须耐性等这厮狐狸尾巴露出来,还得看住。
“只是……我见铁牛兄弟睡翻过去了,怕是不知要抄,亦不会抄……”
“铁牛也去了?”
意外之喜。吴用一盘算,计上心头。
“无妨,我替他抄。”
羽扇轻摇,暗里唇勾,欣然捋须。
“这字迹,怕要教她看出来罢?”
“不必多虑,吴用自有安排。今后便辛苦石秀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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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回了东南水寨,仍想着荀承祜教完写字后聊的些闲话。
经年称霸揭阳岭,撑船贩盐,刀头舐血的营生干了不少,未曾有人问过他那些、讲过那些。而他自亦未曾想过。许是想过,只是稀里糊涂,便罢了。
阮小二正捉着两只湖鸭上岸来,碰着了,李俊也那样问:
“小二哥,你窝火么?”
问得阮小二一头雾水,直笑道:
“甚么窝火?看俺方捉得新鲜肥鸭!”
“你将这等本事来捉鸭,不火么?”
“你这厮今日发甚么癫?看你是听课听迂了,回来了满口胡话,早教你不去的!”
“你看,这是有火了。”
阮小二见他不可理喻,一把推开他要走。
“哎,你那里去?”
“炖鸭!”
阮小二头也不回,懒得跟他啰嗦。
“今日吃鸭么?小二哥,你吃过人么?”
“鸟人,真癫了,要找爷爷的茬?”
阮小二忍无可忍,回去大骂,抡起拳头只待落下。
“大头领,你早上还好好的。那厮都教了你甚么?”
“没有,拉闲罢了。”
“拉闲?”
“她便是这样问俺的。她先问俺窝火么,俺不知何故,只摇头,她又问俺吃过人么,俺又摇头,她便说,难怪,没吃过苦,才不窝火。”
“放屁!俺们没吃过苦?俺们吃的苦可比她高枕无忧做大官的吃的米还多!”
“俺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说,真正苦的,不消你自去吃,只消亲眼见上一见,便没道理不火。”
“那甚么才叫苦?”
“她说,宣抚延安时,出了京,方知年年有饥荒,遍地伏饿殍,不在此,则在彼,扣下不报。要供老母的,多易子而食,于心不忍的,便投井了结,村村井中白骨积塞,往往跳无可跳,只好饿死。至银州,羌蛮北虏出入我境,民财随取,民力随驱,且不论国人尊严,性命曾不由己。
她说,当今世道,官见民如鬼形,民见官亦如是。”
阮小二闻此岂不生恻隐。人若生恻隐,便是想到自己的可怜处了。
“俺们虽不饿死,又何曾好过?本分打渔营生,还不是教官府强人欺负!”
“你看,你也有火了。”
“恁的不火!”
“俺也这么说。那她又说,有火好,像俺们这等有本事的,有火便落草做强人,可多的是没本事的,有火不敢发,还得供人牲口似的使。”
“俺们梁山,可不就是杀富济贫么?”
“可俺们杀得过路的富,杀得了天下之富么?俺们济得梁山的贫,济得天下之贫么?”
“天下是姓赵的管的,是俺们管得的么?”
“可现在姓赵的不管,恁的?”
“姓赵的不管就该俺们管?那里的道理!”
“她说俺们只是这辈子走运,待到下辈子投成那些人,毋怪那有本事的不搭救。”
“俺懒得考虑,权当没下辈子!”
阮小二不愿再听那干破书袋子如何啰嗦,当下头也不回走了。
人是一走了之,可那话终究听了不似未听,免不了想。
“姓赵的天下最富,杀了他不就济了天下之贫么?”
阮小二未尝没这样想过。可大哥不这样想,他便也不再这样想。
可他还是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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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回北山关口,都要躲着忠义堂走了。
他怕见宋江,碰上了,定问他今日学得如何。
这可怎的回答?他自睡翻过去,那里说得出。
早知当初便不向哥哥夸下这海口了。
如今黑脸上直烧得慌。
光是听便也听不进,日后哥哥带俺们飞黄腾达了,做了县老爷,恁的去看乡亲们的状纸?他小包拯,可不能全教师爷糊弄了。
害呀,明日!明日定好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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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承祜除开讲学时,便是闷在房中,时洋洋洒洒,时笔墨凝滞。挣扎半日,终于停笔出门。
定策最忌空想,一曰粮钱,二曰甲兵,皆应有数。先吴用等与她颇有嫌隙,浑不告知,只好自去问。
她与柴进等打过交道,早当作自家人,问起粮钱则甚爽快。
只是往汤隆处去时,却不好开口。这汤隆与她不熟识,且甲兵之事非同一般,怕问不得反遭猜疑。
尚为难无断时,已到了军作监,踟蹰不进。
正撞上杨志拎一条簇新浑铁点钢枪出来,险些扎到,多亏他眼疾手快收了枪。
“巧啊杨制使。”
荀承祜不见骇容,反教杨志经这一吓,脸色不好了。
“巧甚么,看着点儿!”
“小可不长眼,制使见谅。”
说来也怪,这青面兽将那一站,甚么不做,望着实是骇人,偏偏他正经吹胡瞪眼了,倒引人发笑,不骇人了。
“制使有劳,能否替小可再去问问寨中兵甲几何?”
撞到那个便是那个。荀承祜斗胆开口,指一指杨志身后。
“自己去问!”
杨志等不及要上手这件新宝贝,那里耐性替她做这事,抬腿便走。
“杨制使!”
荀承祜情急,一把扯住他的抓角儿头巾,逼得他回头。
“你这厮,拉洒家做甚!放开!”
“恕小可失礼。小可不问有不问的道理,劳烦制使了!”
见荀承祜仍不松手,杨志又打她不得,只好服软。
“你放开,俺去就是!”
对付这等人最容易,蛮着来便是,他也不多虑,也不往心里去,自己也少费些心思口舌。荀承祜暗哂,既笑他无奈,又笑自己无赖。
待他出来时,却恢复了从容。
“如何?”
“兵甲事关军机,洒家凭甚么告诉你?”
看轻这厮了,他还怪机警的。
“小可手无缚鸡之力,下无一兵一卒,便是将那些兵甲全给了某,又有何用?”
不为所动。
“制使莫要忘了,公明哥哥既将小可并作军师一处,若某一概不知,如何出谋划策?制使如今晓得了却不告某,可是制使要运筹帷幄么?”
“你拿公明哥哥来压俺!”
“是,恁的?”
不讲道理就是畅快。
“好,洒家可以告诉你。只是洒家许了你一个要求,你也要许洒家一个。”
“制使但说。”
“听闻你会算命,给洒家算一卦。”
“好说。”
只是上回拾得的蓍草已不知所踪,怕是早就投身轮回了。荀承祜两眼一轮,正反都是唬,便再逗逗他。
“占问天意,其心必诚。劳烦制使亲拾长短粗细相若栎枝五十,今夜月当南天来找某。切记,亲自捡拾,沐浴更衣,焚香净手,以示上天,切记!”
荀承祜煞有介事,听得杨志肃然起敬,近八尺之躯不觉佝偻成六尺,连连应“是”,好笑得紧。
这汉子,不晓得说他是智是愚。
欲知当夜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小看菌丝了,并且自以为了解了铁牛和宋吴关系近,就想当然以为他是叫的铁牛来看住她,其实菌丝早知道叫铁牛听课肯定不靠谱,所以在那些没学过、需要去听课的头领里选了靠谱且心细的秀秀去干这事,秀秀看起来也老实低调,不会引起女主的提防。但是想不到铁牛居然自己去了,菌丝就故意不隐藏笔迹替铁牛抄书,目的就是让女主认出来那是他替铁牛抄的,从而使女主更加认定铁牛是他派来盯着她的,而不会去怀疑石秀。菌丝: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目前可知的是,女主的煽动至少对李俊和阮小二起了一点作用(女主只是点到为止讲了自己的见闻,并没有在明面上教唆他们造反,而是在思想上往这方面引导,让他们自己得出来这个结论,以防过早暴露自己的倾向),对石秀虽然没有明写,但凭他“到处逢人搭救”的个性,肯定也是有效的。笑死,菌丝也是没想到,自己亲手把秀秀往相反的方向推了
女主在写什么,可以期待一下~(虽然作者智力有限会限制女主发挥就是了)
惹小兽生气真的很有意思!兽宝~气鼓鼓的好可爱呀~兽宝一定要天天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