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没有打赢他，本来还想让他给你道歉的呢。”这是被打破了嘴角，还捂着止血纱布按着右脸颊的祢豆子。

站在对面的，是两个人打架的直接原因，锻刀村的孩子小铁，“不会！我很开心，谢谢姐姐你帮我这个陌生人说话！“

“没事…我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最后还是把那个钥匙给他了吧？对了，那个钥匙是什么呀？“

“是机关人偶的钥匙。”小铁解释道，“是我祖先做的，可以做一百零八种动作，因为有凌驾人类的力量，所以被用来做战斗训练。”

“啊，原来是用来训练的人偶…”

欸…?

等等！这不就是鸣女小姐说过的可以用来训练的人偶吗？？！

“但是现在很旧了，快要坏掉了。”小铁有点奇怪地看着眼睛突然亮起来的祢豆子又突然间萎靡下去。

“小铁！”一个戴着火男面具的刀匠向他们走来，“刚刚岩柱大人让我把这个钥匙转交给你，他说已经用完训练人偶了。”

小铁接过钥匙道了谢，他看向有些低沉的祢豆子，“因为你刚刚帮我说话了，所以可以破例让你看一下机关人偶。”

“真的吗？”尽管脸上青了一大块，嘴角也是破了皮流着血，祢豆子的眼睛仍是亮晶晶地闪着光，“那真的太感谢啦！！”

去看人偶的路上，小铁贴心地向祢豆子更详细地介绍了人偶。

人偶的名字叫做无一郎零式，是用于战斗的、有着六只手的机关人偶。

“手…为什么有六只呢？”好奇宝宝祢豆子举起了手。

“我父亲说，那个人偶的原型好像是实际存在的剑士，不用六只手的话，就无法再现那位剑士的动作。”

“这么厉害啊…那么…那位剑士是谁呢？”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那是战国时代的事了。”

“战、战国？？”祢豆子心里扒拉着算了一下，等等，三百多年以前吗？？

那么古老的人偶？

“是啊，因为用的技术太高超，如今的我们根本望尘莫及，坏掉的话就修不好了。”小铁扒开灌木丛，“就是这个，我之前说的那个人————”

他尚未能够说完那句话，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愧疚、悲伤————从四面八方压住了男孩儿的声带。

————在他看见已经断了两只手臂，被打到几近支离破碎的人偶。

憎珀天确实用完了。

这个人偶以后，大概再也不能用了。

应该怪谁呢？怪高高在上的柱吗？

诚如憎珀天所说，对于鬼杀队来说，柱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风烛残年随时会报废的人偶。主公大人、村长大人也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怪罪于柱。

应该怪谁呢？没能拦下憎珀天的祢豆子？

不，怎么可能，那并不是大姐姐的义务。

应该怪谁呢？好像就只能怪罪既没有能力拦下憎珀天，又没有天分传承技术修好人偶的自己了吧？

这个想法明晰的一瞬间，小铁就再也难以面对破破烂烂的人偶，他觉得火男面具后的自己的脸像被火烧了一般的烫，他一把推开祢豆子冲了出去。

要跑到哪里？不知道。

你想干什么呢？也不知道。

等小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爬上附近的一棵树，且泪水决堤了。

等他慢慢哭干了眼泪的时候，周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眼一看，发现了灰头土脸头发上沾满叶子的祢豆子…等等你的嘴角血还没结痂吧？！就这么沾上灰尘真的不会感染吗？

而祢豆子只是毫不在意地笑，“太好了！我在周围找了很久，原来你在树上啊。”

“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她朝小铁递去一小帕方巾， “如果有想要说的话，我会认真听的。”

小铁接过方巾，却觉得眼睛又酸了。

祢豆子没有说话，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爬上树，和小铁挨在一起。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直到小铁主动开口，“父亲去世了，有没有兄弟，我应该继承他的工作，却没有挥刀和制作人偶的才能。”

“我知道自己是很没用的人，因为我没用，才修不好这个人偶，一切都会在我这一代结束。”

“所以我明白的，不应该怪任何人，要怪罪的话就只有没用的我，都是…因为我…”

“小铁君。”祢豆子在他身边开口，“请不要放弃这个人偶。”

“你还有未来，就算是为了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自己，现在也要努力，现在办不到的事情，以后未必就不能办到吧？”

“才不会！”小铁冲她失控地叫，“只会说漂亮话的你根本就不懂！我都说了，我是很没用的人，修不好这个人偶，多以说一切才都结束了！！”

“就算现在办不到，也可以努力让传承延续下去，这一代人，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为什么可以断定不可能呢？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再小的概率也不是零吧？”祢豆子的声音沉稳和平和，她想告诉小铁，哪怕无法被完完全全地感同身受，她其实是明白的，“我想要打败产屋敷耀哉，想要拯救变成鬼的哥哥，在这途中我也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死去的场景，以后我也可能一样会达不到目标中途死去。”

她把自己的死亡说的平常又淡漠，“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成功的，就像我们相互延续生命才打倒的上弦的鬼，我们维系的意志，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东西。”

“请不要让这份传递断掉。”

那一瞬间，曾经跪在雪地里哀求、倒在断裂的火车厢旁边哭泣的女孩子确确实实的长大了。

“曾经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和我说，「我们会犯错，会感到痛苦和挣扎，也会找到很多美好的值得守护的东西。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火坑、峡谷，我们还可以重来，就算被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打倒，也要记得自己的意志，勇敢地守护好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即使停下脚步，时间也不会等你，不会靠向你和你共担悲伤。」”

她双手捧起小铁的一只手，“现在我把这句话也送给小铁君，所以，请不要再说自己是没用的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了。”

少女的手比小铁的手要粗糙的多，那是一双布满裂口、老茧和伤疤的手。

那不是一双十几岁的少女应该有的手。

“如果小铁君这样说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那时候的小铁君，在祢豆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很悲伤、很温柔的笑，以及倒映在对方似乎快要哭出来的眼神中那个迷惘的自己。

“我想…再去确认一下人偶的情况…想看看它还能不能动。”

“我明白了，我会陪你一起的。”

再次走到破碎的人偶身边的时候，祢豆子才有心情好好打量起这个古老的战斗机关。

人偶有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有一半的脸已经破裂开来，大约是对于那个古老的剑士的尊敬，人偶也是完全按照他的样子翻版的，于是因此有着及腰的乌黑长发，和泛青的发尾。

“我…见过这个人…”模糊的记忆里，在一团迷雾中也有着这样一缕青绿色的发梢，“在梦里…我在梦里见过这个人！”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一抹青色，可是却在伸手地一瞬间感到太阳穴传来的一阵刺痛，她抽筋似的蜷缩了一下手，云雾一样的记忆便唰的一下远去了。

“啊..对不起！”她眨巴眨巴眼，回过神来，“说了失礼又奇怪的话！”

“没关系哦，应该是记忆遗传吧？”小铁却并不觉得奇怪，“我们村常有这种说法，被继承的不仅是形象，生物会遗传记忆，比如第一次锻刀的时候，勾起同样画面的记忆，就好像自己很久以前也做过同样锻刀的动作一样。”

“从没经历过的事情，隐约却有印象，这种情况就叫做记忆遗传。”他理所当然地提出猜测，“你的梦应该是祖先的记忆吧？”

“祖先的…记忆？”祢豆子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总之，还是先看一下人偶的情况吧！”

在两个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仲，好不容易被扶起来的人偶安稳的像一颗木桩。

果然不行吗….

人生呢，就像一罐怪味豆盲盒，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哦。

这句话说的，其实不仅仅是下一秒突然唰的一下舞刀弄枪虎虎生威的无一郎零式哦。

“太好了！小铁君，人偶还可以动！”

然而小铁却沉默了。在有些令人困惑的安静中，小铁终于开口，“祢豆子姐姐，请用这个修行吧。”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祢豆子看不到带着火男面具、且背对着她的小铁的神情，她只知道她隐隐有一种事态发展出乎意料的危机感，接着她就听到小铁斗志昂扬的声音，“然后变得比那个凶神恶煞的粗眉毛强一百倍，我会尽全力帮你把他揍到满地找牙的！！！”

————那个，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人偶除了旋转脖子后的钥匙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改变动作模式。无一郎零式是右手腕和手指的转动次数决定动作模式的，锻刀人会根据剑士的弱点调整动作，不然也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训练了。换言之，人偶是和持有者一体的。

“祢豆子姐姐，请你变强，然后这样跟他说，”小铁君微笑着吐露出恶毒的话语，“就这点水平吗？垃圾渣滓，价值是负、活着会浪费水和空气的家伙。”

“丑陋的粗眉毛。”

“切腹自尽去吧，丢人的玩意儿。”

“等等？！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吧小铁君！”

“你要这么说哦。”

“不可以！太过分了，我拒绝！！”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憎珀天先生是真的很强，和风柱大人一样，比我要强上百倍，祢豆子这么想着，我必须要尽快变强，才能帮得上大家的忙。

于是在小铁君的“祢豆子姐姐你太慢了！”、“基础这么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放在鬼杀队你就是渣滓的水平。”、“人偶拿的要是不是木棍你已经死掉了哦。”、“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哦，明天我就会给人偶换上刀！”等等各种咱不忍睹的话语中，祢豆子开始了看不到尽头的训练

总之，这是一段祢豆子几乎要看到忘川河的悲痛回忆。

冷静…在人偶密不透风的攻击中，祢豆子这样想着，我要冷静下来。

之前向鸣女姐姐请教的时候，对方曾经这么和她说过，「慌张是没有用的，祢豆子，动起来的不止是身体，还有思维。」

对方的起势是怎样的？下一个动作我能预判到吗？

身体要怎么动才能够避开伤害？

「要将思考，变成和挥剑一样，本能的东西，祢豆子。」对方给出过这样的建议。

回想起在花街那个时候的感觉….脖子、右胸、左侧腹、右腿、右肩，肌肉的走向和动作的预判..有那么一个瞬间，祢豆子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到。

祢豆子的反射和战斗的反应还不及柱那样成熟，因此她无法做出与柱匹敌的动作。但是经过训练获得的预知动作的能力，将会成为一柄强力的武器。

从一开始全方位地被动挨打、到后来勉强能够碰到人偶一下、再到能够招架住人偶的进攻，最终到现在，侧身腾飞在空中的祢豆子有信心使出全部力量的一击可以砍断人偶的头颅。右边来自人偶的木棒就要打过来了，但是…砍断的话…

“砍下去————就算坏掉也没关系！”小铁朝她大声的喊，“我一定会修好的！”

「我知道自己是很没用的人，因为我没用，才修不好这个人偶，一切都会在我这一代结束。」

————小铁君，你是个努力又温柔的孩子呢。

所以祢豆子也会、对此同样做出努力的回应。

传承了千年的人偶，在祢豆子的一记横劈中，被斩落了头颅。

“好痛！”小铁过去扶起摔在地上的祢豆子，“抱歉，刚刚的一击把借来的日轮刀弄断了…”

“那种事不要…咦？？！”

嘎啦嘎啦破碎的人偶头颅之下，露出了一柄刀的刀柄。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是是是起码三百年以前的刀吧不得了了啊啊啊！”和大呼小叫的小铁相比，力竭瘫坐在地上的祢豆子显得冷静得多，“那个…小铁君，请冷静…”

“对了，祢豆子姐姐可以收下它阿！收下吧收下吧请务必收下！！”

“是不是不太好…”

正在兴头上的小铁君完全没有在听祢豆子说话，“反正我这个持有者都答应了，你拿去吧！对了对了先拔出来看看吧！！“

于是兴高采烈的小铁君不顾祢豆子的阻拦，哗的一下拔开了刀————

——————刀锈了。

小铁君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那个，不要紧的啦，毕竟三百年都没有人保养了…”祢豆子安慰着受了打击哗哗流泪的小铁，“姐姐完全不在意的哦。”

“请交给我。”和这边温情款款的画面完全不符的一只肌肉发达的成年男子的伸过来抓住了刀柄。

谁啊你是？？！

满身肌肉、浑身健硕、搞不好比修行后的祢豆子还要强的钢铁冢萤先生，登场！

“等等、请解释一下…？”

“这把生锈的刀交给我了我会用钢铁冢家世代相传的日轮刀研磨术，把它打磨好的！”因为不招人待见经常被撤掉、为了锻出更好的刀以免祢豆子死掉、而一直窝在山中修行的钢铁冢萤这么说道。

总共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太会听进去别人说话呢…祢豆子第一次这么想到。

不、祢豆子，其实你自己也是听不进别人说话的类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