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月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过来的，此刻她也只是往边上挪了一挪马扎，语气稍微有些生硬：“有什么事？”
少年见状，眯眼笑着直接半蹲到了她旁边：“叔父和姐姐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姐姐如果生气，冲着我撒也好。”
周问月摇了摇头：“我倒不会气这些事。”
“哈哈，姐姐还真是个好人。”少年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周问月。”她答。
“姐姐可以叫我明戎。”少年起身，欣长的影子投射到周问月身上，掩盖住了日光，“叔父告诉我，姐姐在圆顶宫里做事，我想问问，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进去？”
周问月也跟着他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不行。”
“为什么？”
“圆顶宫如同大越的皇城，也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周问月抱起马扎往医馆里走，边走边挥手，“这个忙我帮不了。”
日落之前，她得去回收之前在集市上设置的摄像头，不然到时候太晚了没有光照，看不见这些微型设备。
“那现在我有什么事可以帮姐姐吗？”明戎紧跟两步，放软了声音，“叔父白日就收拾了铺子里的东西，说要回大越去了，我不想跟着他回去，眼下也没有住处，还请姐姐帮帮我。”
张未要走？
周问月一愣，转身问：“他不是说他来寒城找人吗？这是，人找着了？”
“也许是觉得，再也找不见了吧。”明戎凑上来，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斥着祈求，“姐姐倒是可怜可怜我？”
“……”周问月扶额，“张未现在还在城内吗？”
“这会估计已经出城了。”明戎说，眼里闪过狡黠，“我猜，姐姐是还要找他画脸？”
“是。”周问月点点头。
原本计划是出来把之前放下的设备回收，但是脸上画的那些东西在白天也不好掩饰，戴着面具在街上晃太引人注目，于是决定洗了再描回去。
而且，因为当时是昴珈带着她去找的张未，她一度以为张未是昴珈那边的人。
但显然情况不是她想象的这样，昴珈是随便给她胡诌了个身份去找的张未，张未也未必知道昴珈的真实身份。
“叔父的功夫我也是学了七八成的，我帮姐姐画。”明戎眼睛亮了亮，“姐姐看在这个的面上，收留我两日吧？”
周问月张嘴还没说话，面前这个少年就睁圆了眼睛，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哎……这可真是……
“可是我现在也是寄宿在医馆里。”周问月妥协一般说，“罢了，我帮你问问白婆婆吧，若她不愿意，我给你点银钱，你去找间客栈对付几天。”
“好。”明戎乖巧点头，“先谢谢姐姐啦。”
“也别叫我姐姐了，叫名字就行。”
明戎只是笑，却并没有应她。
周问月叫他在堂里等着，就转身去找白婆婆商量。
上楼的时候，她从扶梯上往下看明戎，这个年轻人站在原地，看样子是在看药柜，但周问月这一望，他又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仰头露出一个笑，开口喊她。
又是“姐姐。”
周问月偏过头去，快步离开。
医馆里有多出来的几间空房，周问月问过白婆婆之后，对方说倒是能住，让明戎在那几间空房里挑一间。
趁着明戎去挑房间的空档，她去自己房间收拾一些必要带在身上的东西，她的两个圆顶宫腰牌也一并塞进了腰包里。
临出门的时候，周问月叮嘱明戎，如果医馆里有人来看病，多帮些白婆婆的忙。
“知道。”明戎点头，又看向周问月，“姐姐是要出门去了？”
“是。”周问月点头，“之后做脸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放心。”明戎冲周问月眨眨眼，“会让姐姐满意的。”
——
当初放置设备的地方周问月心里都有数，因此找起来也不太费力，但是因为出门的时间比预想的时候晚，光线还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而等她把那些微型设备都抠出来时，已经入夜了。
除开节日以外，寒城的居民晚上很少出门，眼下，周围就只有周问月一个人。
借着月光，她还能看见远处巡夜的护卫，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她是故意避开守卫来干这活的，毕竟这个贴着墙摸来摸去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小偷。
但是避开守卫也有坏处，毕竟现在不同于周问月之前生活的时代，晚上出来还能有个夜生活，眼下这个情况如果碰到截道的，没几个帮忙那也是相当麻烦的事。
静谧之外，夜风吹拂中，传来一阵簌簌声。
这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突出，周问月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却见是几只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破纸灯笼，正骨碌碌地在泥地上翻滚，发出一阵声响。
周问月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继续往医馆的方向走。
再有簌簌声传过来的时候，周问月也不再分出注意力去留意了。
夜晚如果没有人特意留篝火，便只能凭借照耀的月光赶路。
匆忙之间，她用余光往侧边的街道随意一扫，白泷地区的民房紧挨在一起，中间往往会留下狭窄的小道，夜里一眼看过去便是黑黢黢的。
但就是这么随意的一扫，她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
原本是留意不到的，但是其中一个所在的巷子正被月光洒下来，那人个子又过分高挑，是以能看见一个微微被照亮的轮廓。
这人看身形便知道是男子，阴森森地贴在房屋缝隙里，正打量着周问月。
怕什么来什么，她在心底暗骂道，不会真是来截道的吧。
周问月收回目光，往前看一眼，巡夜的守卫已经离她很远了，这个距离她跑也是追不上的。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出门换的也是旧衣裳，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油水可以捞的，当然，也不排除劫色的可能。
周问月把手放到了手环上。
但是，也就是瞬息之间，她感觉到后脖一疼，脚下随即就失去了气力。
这到底是……
身体无力地向前跪倒，周问月挣扎着从头上拔了根装饰用的素簪子握住，后面街道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周问月张口想喊，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随即，她的后脖被人摁住，眼睛也被来人用黑布绑了，黑暗中只能听见衣料的摩擦声。
他正用手在她身上摸索。
周问月内心燃起一阵火，她从地上被拖起来的时候，直接捏着簪子照着那人的脸直接下了死手。
簪子扎进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里，一阵温热的液体泼洒到了周问月手上，她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松了，便喘着粗气扯了眼睛上的布，从地上爬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揩了一下，然后扭转手镯，对准来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也被包得严严实实，周问月那根簪子小半都扎进了他眼睛里，而她也没听到这人哼一句。
这个黑衣人慢慢又靠了过来，周问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低声警告道：“再过来就让你死。”
一道雪亮的反光刺痛了周问月的眼睛，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
他没有对周问月的威胁作任何回应，而是直接扑了过来，周问月内心一紧，往身侧一让，侧头闭眼，摁下了手环的激光按钮。
一阵剧烈的白光亮起。
——
周问月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只是正常的梦似乎不会如此真实。
“我们很抱歉，没能把你妈妈救回来。”
“……”
黑漆漆的棺材里只露出妈妈的脸，周问月低下头去，感觉自己的脖子一阵阵发冷，周围包围着她们的人群面庞都十分模糊，像是重重的影子。
紧接着，棺材里母亲的脸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少年。
牧孜央蓝。
周问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然后，那张脸又发生了变化，这次变成了许岱。
周围的重影开始抖动起来，开始变成某种四肢着地的生物，许岱安静地躺在那里，大雪如柳絮一般把他掩埋起来。
我在做梦，快醒过来。
周问月对自己说。
——
面颊上传来一阵温热，周问月下意识伸出手去，摸到了老人粗糙的手掌。
她睁开眼睛，见到熟悉的天花板，坐在她旁边的是用湿毛巾为她擦脸的白婆婆。
“你醒了。”白婆婆温和地看着她，“被吓到了吧？”
周问月坐起身来，神情中还带着疑惑：“我为什么……”
“今天早上昴珈派人把你送过来的。”白婆婆说，“你被人放在卫队总司。”
“那个人呢？”周问月问道，同时伸手往自己身上摸索，“我身上的东西……”
“没有帮你换衣服，如果有什么东西，应该都在你身上了。”白婆婆说道。
周问月把手放到腰间，那个装着微型摄像头的布包已经不翼而飞，和布包一起失踪的还有一块骨牌。
周问月有两块腰牌，一块是从前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背包里的，一块是后来进入寒城圆顶宫时统一分配的。
圆顶宫分发的那块没丢，丢的是另外一块。
周问月攥了攥拳头：“婆婆，昴珈大人有说袭击我的那人是谁吗？”
“说是城外头的流寇，查不出具体的姓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城里面来。”白婆婆站起身来，轻轻拍拍周问月的肩膀，“最近不太平，能保住平安真是万幸。”
“那他的尸体呢？”
“已经烧掉了。”
周问月深吸一口气，强笑着对白婆婆说：“那好，我再休息一下。”
老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周问月揉了揉太阳穴，她和那个袭击她的黑衣人最后倒下的地方应该是在寒城的集市那边，但为什么又会被人带去卫队总司那儿？
她的东西又是被谁拿走了？
周问月准备起身，此时，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明戎的声音：“姐姐，画脸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