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兮手里的地图详尽，仔细地将每一处地方的细节标注准确，并且制作材料并不是常见的兽皮，而是由植物纤维而成的纤薄却坚韧的东西。

地图上的每一处都由不同的颜色标注，若是现代人看到必会认出。

这是一张通过现代方法制作而成的地图。

不论是村落还是城市，山林还是湖海都有不同的标注方式。

虞瀚文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接过不同寻常的地图，看着被圈起来的位置，沧桑的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沉思，随后抬起头注视着已经坐在虎背上的顾兮兮，专注的眼神不由让她更加挺直了背脊。

“我会努力的。”

顾兮兮：……？

顾兮兮不明所以，她把地图给虞瀚文也没有抱什么希望，据虞蓉所言，虞瀚文在五年前就被带走参军。

五年的时光虽不能让世界发生剧烈的改变，但是灾难带来的变化却是无尽的，不管是离去的人，还是因干旱消失的山林，不可避免的让原本熟悉的一切成为陌生的模样。

所以顾兮兮原本只是像之前几天一样顺口询问一下便收回地图继续向前走，却没想到这个人给出了别的答案。

虞瀚文的脸跟面瘫似的看不出半点情绪，顾兮兮望进他的眼睛，发现里面全是认真，不由气短了几分。

“你，你加油？”

顾兮兮侧过脸，对自己的表现感到一点无措，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顺着脑部隐蔽的传达通道，不着痕迹地滑过心脏。

*

地图显示，杏李所在的地方附近有一个对顾兮兮来说很熟悉的名称。

——江县。

它的县令便是让时渊咬牙切齿的蒋鹏程，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很久未见的瘦差役在今早一醒来心脏便怦怦直跳，刚踏出房门出了屋檐笼罩的范围，还未享受清晨温暖的阳光。

“啪嗒”。

一泡由大自然最天然的组合馈赠落到了昨日刚刚洗刷干净的鞋面上。

瘦差役：……什么！

瘦差役石化当场，一只黑猫缓缓从他面前路过，灿金色双眸并没分给他半分视线。

隔壁房间，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胖差役从里面走了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双眼朦胧露出一点缝隙。

他没有好好穿着衣服，露出前胸一小块肌肤，粗胖的手指在上面抓绕，留下道道红痕。因肥胖，特意来观赏别处过来的差役的申毅说这个人看上去肉乎乎的，像是农户精心饲养的肉猪。

被蒋鹏程狠狠敲打过的申毅内心小人咬着手帕哭唧唧。

“噗——”

瘦差役轻轻碎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胖差役，退回到房间里，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房门。

——————

江县下辖的一个村子里，一个时辰之前，虞生明到达了这里。

他打算按照时渊交代给他任务时的吩咐，仔细宣传灵越村的种种神奇之处，着重介绍了他们敬爱的神女大人——顾兮兮的仁爱。

听闻系统888威名的各界宿主;喂，120吗，这里有个世界的百姓们瞎了一部分……

这个村子看上去十分安静，死气沉沉，村头高木的树木枝头零零落落搭着两三片黄色的叶片，几只油光水滑的乌鸦睁着血红的双眸紧紧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虞生明下了马，牵起缰绳，打量了一下周围荒凉的景色率先经过沉默的古木。

进入村庄，入目的是一条土黄色的泥土路，在暴烈的阳光下，泥中的水分蒸腾，留下龟裂的大地，像是龟壳上的花纹。

虞生明静默无言，这一路上他已经见过这样的村庄不止一次，几乎都是如此，安静、死寂，仿佛置身寂静岭的白日。

但他仍旧为此感到悲伤，然后更努力的将灵越村的一切告知，希望活下来的人相信并去往那里生活。

跟随在虞生明身后的人对视一眼，也下了马，时刻注意着虞生明的动向，若是不这样，他们怕一转眼就找不见虞生明的位置了。

一行人缓缓走在村中大路上，脚步声沉闷而又规律，尘土在脚边飞扬，暗金色的光在其中折射出灰暗的倒影。

“大人，还是分散开人手找到村里活下来的百姓吗？”

听到问话，虞生明稍稍拽紧缰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点头回应。

众人早已习惯虞生明寡言的性格，很快自行分配好任务，分散开沿路探查情况。

虞生明将马交到被分配到看守物资的人手中，也同样去查看起村中的情况，比起等着人回来报告，他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茅草搭起来的屋子小而逼仄，黄泥堆砌成的土墙早已在自然的侵蚀下变得残破，虞生明不由在心中将其和灵越村里的建筑对比起来。

这没什么可比性。

虞生明当然知道，灵越村里的建筑是在神女提供的技术下，由时渊和虞立业几人的试验改进制造出来的。

它牢固、舒适，为每一个在灵越村生活的百姓提供了安稳的港湾。

我不应该将它们拿出来对比。他想，只希望这些人能不和之前几个地方的百姓一样，还有希望留在这里的人。

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人都是思根的，再怎么不好的环境仍旧有固执的想留下的人。

他转过弯，手搭在土墙壁上，垂头看路。

“啊…你，你是谁？”粗糙嘶哑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间，也砸向抬起头的看向声音来处的虞生明的心里。

那道声音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艰涩、难听，听上去就像是一把长时间被放置在角落，没有保养的七弦琴，再碰触抚弄就会琴弦断裂一般。

虞生明紧紧盯着面前手指红肿流血的孩子，他看不出性别，顶着一头油腻脏乱的头发，脸上黑乎乎的，衣衫褴褛，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他,嗞着一口牙。

虞生明相信如果他做出什么在这个孩子看来不对的反应，可能会被咬上一口。

但是他没有感受到危险，心底下沉，在虞生明看来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每个人都在垃圾场里艰难求生，拼命从暗处埋藏起来的自然的血管中汲取一点微薄的养分，好活过下一天。

眨掉不知何时迷了眼而涌现的湿意，虞生明张开嘴，说出干涩的话语：“我叫虞生明，灵越村来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东西吃啊。”这个孩子说的理所当然，侧过身子挡住脚边的小坑，语气不善，“你不会想抢我吃的吧！”

看着孩子嘴边的土屑，虞生明隐隐猜到了他说的饭指的是什么，但虞生明不愿相信。

可是事实由不得他相信或是不相信，在虞生明问出口的时候，孩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笨蛋，眼里警惕退去，反而带着可怜他的意味。

虞生明沉默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面饼递过去。小孩眼里放光，却没有抢夺的意思，扭过头去，但小眼神仍落在上面。

虞生明看着孩子的动作，心里忽然松了一下，眼里出现滴滴点点的笑，将面饼送了送，塞进小孩的手里。

“吃吧。”他说，“慢点吃，不要噎着。”

他想起了家里那个出生没多久遇上旱灾，母亲奶水不够喂养她长大，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家里人有了一个共同的意识，这个孩子注定长不大了。

说实话，虞生明对这个妹妹的记忆很模糊，或许是在确定这个妹妹活不久后，他就下意识不去关注的结果。

只记得这个孩子小小的，像一只小耗子，其余的再没什么了。

虞生明嗫嚅下嘴唇：“你……”

“元昊，没有。”小孩看了他一眼，现在他好像终于确认面前的人不会伤害他，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小小的蹲成一团，小口小口啃着面饼。

虞生明不明所以：“什么？”

小孩眯起眼睛，皱着小眉头咽下一口面饼，含含糊糊的说道：“我的名字，而且你不是想问我家里人在哪里吗，没有了啊，全部死了哦。”

虞生明心中一惊，微微垂下头，只看见小孩的发顶：“你怎么……？”

虞生明的话又一次没有说完，小孩啃掉了面饼，站了起来。他蹲了太久，腿又酸又麻，靠着虞生明的及时反应才没有跌在地上。

小孩的身体靠在虞生明身上，骨头咯着他的手臂，有点疼，但他没有在意，反而在思考小孩说的话。

“你的脸上都写了你在想什么啊，这位……嗯，应该是要叫大人吧，这位大人，我爹娘可是说过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

元昊的脸上带着最纯然的自满，看上去臭屁的不得了。虞生明心里刚刚浮现出的悲伤一瞬间被这句充满孩子气，听上去就是大人哄孩子的话语给打破了。

虞生明笑着回应：“是，是，你是最聪明的孩子。”

元昊鼓起了脸颊，看出虞生明哄人的想法：“你不信，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生活的地方人手不够用，有人想让你出来带更多的人回去。”

虞生明抱起元昊的手一顿，什么，什么情况？

原本气鼓鼓的小孩翘起嘴角，大有一副再不相信就要掀棋盘的样子：“哼，让你不信我吧。”

*

“你知道乱世什么样的人最多吗？”

顾兮兮顶着大太阳，看着捧着地图看的认真的虞瀚文，不紧不慢地问道。

“什么？”虞瀚文从地图上移开视线，认真的看着她。

顾兮兮笑了一下，看着虞瀚文的眼神颇有深意：“怪才。”

随后顾兮兮未管虞瀚文等着她解释的眼神，径直改变了话题：“我们到哪了？”

虞瀚文顿了一下，没有其他反应，平静的回答：“快到江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