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是闻到一阵浓郁的米香气才晕乎乎醒来，她有那一瞬的恍惚，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宫中。

记得有一次，她发热病重什么都吃不下。吕召便做了充斥着米香的清粥。

见到屋内布局，她缓缓回过神，这才想起昨夜之事……

但是如今身边无人，只气息还留存在身侧。这一夜被这清香围绕，竟是睡得安稳许多，并未做噩梦。

见到屏风已收一半，桌上放有一个小火炉，也不知是在煮着什么。

她起身走到桌旁坐下，见那小火炉上正是一碗清粥，一旁还放有糖罐。

她怔坐桌旁许久，这般普通的一碗清粥，怕不是慕尹秋亲手做的？她若是买，定是美酒佳肴，怎会买这般普通的一碗清粥……

她心中疑问，她居然会做饭吗？她可是杀手出生，做出来的饭能吃嘛……

“我只会做这清粥，你尝尝看吧？”她正犹豫之时，那轻柔缱绻的声音出现在耳旁。慕尹秋不知何时已是走到了她的身侧。

她的脚步很轻，封清左耳听不见，根本察觉不出。

“我煮粥时放有一些糖，若你觉得不够，还可多放些。”慕尹秋边说着，边坐下拿下粥碗，将那小火炉放置另一侧。

“这还是儿时，我娘教的。”慕尹秋舀起半勺，递到封清嘴边。

封清微微后仰，将她的手推开：“不喜欢吃粥。”

拿着汤匙的手一滞，心中酸涩汹涌，直冲鼻头。她知晓封清的喜好，她哪是不喜欢吃粥，那是不喜欢吃她做的粥。

但她如此说，她也只得放下手中的汤匙，缓下心中酸苦，扯出一抹笑来，道：“那你喜欢什么，我去学来。”

封清轻瞥她一眼，淡声道：“喜欢的，我会自己做。无须劳烦别人。”

“我怎是别人？”她倾身道。

封清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避开后立即起身，又不自觉的去看她，发现慕尹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又十分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你不是别人，是什么？”

她这副神情，慕尹秋是见过的。在她还在生气，又放不下面子，想让人哄时，便是如此别扭的神色。

她微微扬唇，拉住了封清的衣角：“清儿，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北地严寒，有什么好出去走的？”

“你怕我冷着？”

封清这神色瞬间一僵，心跳得厉害，左手拇指一直在摩挲着食指，紧张地吞咽着。

封清一向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她若真的厌恶，那便是避之不及，若是依旧有情，便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也正因如此，慕尹秋当初才会选择先放她离开，能让她有喘息的机会。

但就算放她走了，牵着她的那根绳，也依旧紧握手中。衍心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想要寻她，也非难事。只是未能想到她能藏那么深，寻了半年，已是在预料之外。

“门口那系着铃铛的绳索不好看，我给你换成红绸，好不好？”

“不好。”

“那换成红绳？”

“这是我家，你还没有资格做决定。”

“但是如今有我在，也不必再挂铃铛了。也可让客人进门。”

“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两日后的元宵，陪我出去走走吧？”

封清一时无言，觉得她怎也变得这般幼稚！又拿她毫无办法，气道：“慕尹秋！”

“我在。”她的声音轻轻一挑。

封清还从未见过慕尹秋如此无赖气人的一面，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扭头欲走，被慕尹秋拉住衣袖。

“清儿，我一件事想要问你。”

封清试图扯回衣袖，无果。她也只得淡下语气，不耐烦道：“快说。”

“有关于我的事，你想知晓吗？”

“不想。”

“那既然你不愿，我也不算瞒你。”慕尹秋似是舒了口气，放开了她。

本想试图告知锦白对她的杀心，但既然是她亲口说不愿知晓，那便不算欺瞒。

封清微微蹙眉，心中倒是有些好奇，有关于她，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晓的？但话已至此，封清自是撇不下面子，再次瞧向那碗清粥时，她便又坐下了。

见此，慕尹秋也立即坐下，又将那清粥放在小火炉上继续温热。她轻轻搅动着清粥，眼底漾着轻轻笑意：“我与域儿在外时，总吃这清粥。”

“域儿也不会做饭吗？”

“她还不如我。”她轻轻挑眉。

封清满是奇特，也不知她这莫名其妙的得意是哪里来的。慕尹秋递上汤匙时，封清抬手欲接，慕尹秋没给。

二人因此僵持不下，以房门口的铃铛声响结束。封清立即放了手，起身走了出去。

封清在北地鲜少出门，通常出门，也只是去冰湖钓鱼。设有铃铛，一是敲院门她听不见，二是她并不想让人进门。

村中人虽是热情，但她害怕与人相处，害怕遇到相同之人。便总也是十分客气，不冷不热的疏离着。

她走出后，那院门外正站着一个高壮粗犷的男子，见到封清出来，立即欣喜地朝她摆手，浑厚的声音大喊道：“清儿！过两日的元宵，一起去看花灯吗？”

“大成哥，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

“哦……那我们便去……”男子突然顿住，盯向封清身后之人。

封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欲回头时，那寒风带来一阵甜甜清香，身子突然被人搂入怀中。

封清的心猛地一滞。

只听身后之人慢悠悠道：“清儿，他是谁呀。”

见到二人如此亲昵，名为大成的男子一愣。慕尹秋继续道：“这位小哥，我姓慕，是清儿的心上人——唔！”

慕尹秋这速度太快，在封清去捂嘴时，话都已经说完了。

她忙侧首道：“大成哥，我……我还有些事要忙。”

大成还未能从慕尹秋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又立即听到封清这么说，只得回道：“啊，好，好……那我先回去。”

大成走后，封清这才将人放开。她满眼不悦，慕尹秋便也不会再得寸进尺。她眨巴着那深幽又总含情脉脉的眼眸，语气轻挑，道：“但是我也没说错什么吧？”

封清沉着脸走回房，慕尹秋很快察觉到她有些生气，下意识看向院门。她生气，是因为那个男人？

冷冽的晨风舞动，慕尹秋伫立在原地思索许久。若是封清对他有意，那便会很快应允，根本不必在意自己是否还在。

而且，这么久以来，她也从不会故意用他人来气自己。通常情况下，她只会自己生闷气，又或是大吵一架。

慕尹秋确定，封清不会对今日这个男子有意，愉快回房后，见到封清已经在吃小火炉上的清粥了。

心中酸楚渐渐淡去，一抹欣喜涌上心头。想起方才的男人，她都害怕与余昭之一样，封清根本察觉不到人家的心意。遂走上前问道：“清儿，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封清细嚼慢咽过后，才慢慢回话：“不知。”

“那他叫你元宵去赏灯，你去吗？”

封清故作沉思，只默默吃着那清粥，一直犹豫着没有回答此事。

“但是我也想与你共度元宵。”她又道。

拿着汤匙的手只微微一滞，又立即吃下。仅谈话间，这碗清粥便已见了底。

“清粥好吃吗？”

“不好吃。”她立即回道。

慕尹秋眼神示意，轻轻笑道：“但是你都吃完了。那么大一碗，本来是我们一起吃的。”

封清这才发现此事，忙放下手中汤匙，轻咳一声，微微昂首，道：“只是因早起，腹中饥饿。”

“这样啊……”慕尹秋点点头，也未揭穿。

“那你还吃吗？”

“不吃了。”

“那你愿意与我一起共度元宵吗？”

“不愿意”

封清的拒绝在意料之中，慕尹秋也不会逼迫，只准备收拾碗筷，道：“那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

封清抿唇不言，只看着她收拾碗筷。方才的清粥很普通，但是甜度刚好，很合自己的口味。

“慕尹秋，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是说，感受不到我的真心吗？何不给我一次机会，能够感受到我？”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但我非你不要。”

微微有些怔愣的目光瞥过，她沉默不语，对于慕尹秋的再次表明心意，她也依旧在迟疑着。有了那前车之鉴，她如今对任何事情，都会更加警惕，给自己留有余地。

而她躲在这偏远北地，就是不想藏起来，不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但她也知晓，慕尹秋若是有心找她，便能很快找到。

能够躲藏半年，也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而对于慕尹秋，就算依旧对她动心，但也依旧对她有怨。她并非圣人，能够这般轻易放下对他们的怨恨。

她有心淡忘，这半年来，除去夜间偶会梦魇，实际上她都不会主动去想起从前之事。

她也知人生在世，不可太过在意是非，不可执着于过去。她甚至都已将自己当成了北地人，忘却从前身份。

但慕尹秋的再次出现，她这才反应过来。知易行难。

就算知晓其中之理，也无法做到真正实行。

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的父亲才是杀死娘亲的凶手，生来，也只是他人用来争夺权势的棋子。

是最敬重的老师，用来一步步走上那上位的踏脚石。是曾自认为母的太后，仅用来掌控权势的傀儡。

她选择逃避来忘却这些，已是身心俱疲。封清无力趴在桌上，热泪滚滚。慕尹秋跪坐在她身旁，纤长白皙的手轻放在她的肩头。

“慕尹秋……能不能算了？当我求你……”

*

立春后的燕宁，已是开始回暖。再有两日便是元宵佳节，这燕宁迄北在这两日也是热闹非凡。摊贩都已开始贩卖着漂亮的花灯。

身形纤弱的女子依旧站在院门口，张望着。见到那布衣身影越来越近，眼底的期待越来越深。

直到那人行至面前，顾宁这才将视线放在她手中的小篮之中。

“今日的蜜糖，比昨日多了些？”她无意问道。

“嗯……我要走了，特地多做些。姑娘若还想吃，可去西城的糖铺，味道是一样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顾宁压下心中苦涩，尽量平静道：“你要去何处？”

“大概会先去东平城。”

顾宁点点头，给了银两后，接过从她手中递来蜜糖，突然道:“封云初，你演戏至此，是终于腻了？”

冷风一过，穿透那件厚实的衣裳。握着小篮的手十分僵硬，心如鹿撞。

她一直都想着顾宁若能认出她便好，如此便能说明，自己至少还是在她心中。她也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心上人面前。

只是如今真的被心上人认出，她却是下意识的否认，佯装不解道：“姑娘在说什么？”

“我疯癫时，你还愿意悉心照料。如今我病愈，你却如此疏离。封云初，你为何……总想着要离开我？”

听到这话，封云初也再是藏不住，她缓缓拿下兜帽。清眸满是苦涩，被烧伤的肌肤本是深褐色，如今已是又变淡了些，但这伤痕紧皱在一起，十分难看。

见到她的伤，顾宁心中瞬间紧紧揪起。她只觉好似是有炙热的火焰烧在自己的身上，肌肤都紧紧收拢在一处，疼到身子僵硬，动弹不得。

她抬起手，也不敢去触碰，眼眶瞬间一红。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封云初也恢复自身清冽的声音，语气有些沉闷。

“是啊……但是离开你才知，我有多不舍。我也想让你陪着我，但你总是心系你的青翼军，心系那些百姓。我又如何能说，让你为了我去放弃他们？故，我也只能……成全你。”

悬在她脸侧的手缓缓放上，眼中泪水缓缓滑落，她抬颚亲吻那伤痕，低声道：“封云初，你这心，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一个吻轻轻落下，随即便感受到被人按在硬邦邦的墙上，深吻也随之而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封云初的身子瞬间一软，她从未意识到，顾宁对自己，其实并无怨恨。

“阿宁……”她轻唤一声，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

北地冷寒，这二月飞雪，纷纷扬扬洒落。今日是元宵佳节，雪花随着那威武霸气的龙灯舞动。

身着白袍，戴着一块银灰面具之人，正静静伫立在人群之中，雪花落在那支梅花簪上，又缓缓洇于其中。

那双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站在圆台上的女子。面具下，那如女子般红润的唇微微扬起，和润清朗的声音只轻轻笑道：“主上……有人来杀你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哄美人开心。”

那身着红衣的貌美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当她抬头望去时，只茫茫白雪映入眼中，那一抹白袍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