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福宫中依旧灯火通明,太后并未歇下,就连发上珠钗都未曾取下。
似乎,正在等待着封清。
只见到她满身怒气,大步走进。但是在见到太后时,那身怒气似是被水,瞬间浇灭。
无论何时,太后依旧如儿时那般,像是打不散的黑影一般压在身后,喘不过气,也不敢真的与她如何。
太后抬眸瞥她一眼,神情淡漠:“在外几月,哀家还没死,你回来便先去见皇后?”
“朕自会为母后守好这个皇位,母后为何偏要如此!”封清走上前,本是怒火滔天,这语气都只是有些生硬。
太后眼眸一沉,重重放下手中茶杯。茶水洒出,沾湿了她的手。
门外的赵嬷嬷立即上前拿出锦帕递上,太后睨她一眼,那赵嬷嬷便自觉退下了。
她擦拭了手上茶水,不紧不慢道:“你心疼她,也可让皇妃来生下这个皇子。只是不知皇儿你,是否舍得?”
封清神情微变,太后轻笑一声,扔下手中锦帕:“莫以为哀家不知你的那些伎俩,就算你不召寝,哀家也依旧有法子!明日开始,后宫妃子你一一去一次。直到有人生下皇子!”
封清紧握着拳头,血气上涌之时,这心跳骤然变快。她咬牙切齿,道:“母后若是如此,朕也不会再退让。”
太后觉得好笑,抬眉道:“你想如何?你又能如何!”
“将她们逐出皇宫,此事,朕也是办得到的!”
“混账!”太后抬手狠狠打下去,封清的脸很快鲜红一片。
这五个指印简直比上回被慕尹秋打一巴掌还显眼。
那仿佛手指头已是印上了脸,封清只觉得左侧的脸也已毫无知觉,耳内都有些嗡嗡作响。
戴着翡翠指环的手指着她,怒斥道:“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的身份能瞒一辈子吗?你能安然无恙的在这皇位上坐一辈子吗!”
“那三王谁不想当这个皇帝?四年前,你让荣王唯一的女儿去了大兖和亲,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他若知晓你的身份,便会将你剥皮抽筋!!”
封清有些恼怒:“那是你们非要去攻打大兖才会导致此事发生!才会让叶驰将军战死!才会让叶之菱跳井死于宫中!才会让她去和亲!!”
“你们?呵,封清,这个你们是谁?这个皇帝,是你啊!”太后的声音不高,但吐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直戳封清,想让她听得清楚。
封清微微瞪大了双眸,一时站不稳,捂着突然有些绞痛的心口,缓缓跪在地上。
“是……我……是我……”她声音暗哑,眼底翻涌着痛楚。
太后冷凝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皇儿啊,你心中应当明白。你是女子,这个皇位,你坐不得太久。”
太后稍稍缓和心绪,语气又恢复淡然:“在这一年之内,宫内必须要有皇子出世。如此你便可安心,当一个太上皇。”
封清眼底一片猩红,缓缓抬头看她:“母后到底,是为了这个皇位,还是为了我?”
太后一滞,狠狠踢她一脚,愤然道:“孽障!哀家十月怀胎生下你,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你!”
封清坐在地上,脸色泛白,声音微颤:“既是为了我,为何不让我只做一个公主。反而还要隐瞒身份,当这个皇帝!”
“那是因为荣王!!荣王不会放过我们!”
“母后若是只安心当一个太后!他又怎会不放过我们?!”她立即反驳。
太后气得牙痒,指着封清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她的脑袋砸去!
只这一次,封清用手挡开了。但这次的茶杯被摔碎,手臂的骨头一阵痛麻。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莫说是我们,就算是宣王和肃王,他亦不会放过!!”
“朕自不会怕他!”
“呵,你不怕?当你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之时,看你怕不怕!”太后冷笑。
封清从地上站起,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微微昂首:“刀架脖子上?就算他拿刀刺穿我的心,我都不惧一丝!只是我只怕啊,骨肉相残!”
太后眼眸微闪,神色逐渐缓和。她面露哀痛,扶着桌角缓缓坐下,久久不言。
“母后莫以为那南司十六府的兵权在手,便可为所欲为。也莫以为,母后的兄长,还能安安稳稳坐稳边境大将军的位置!”
“你,想夺权?”
“朕之心,母后也早已知晓。都是心照不宣之事,何必非要说出?”她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衣裳上的茶渍,神色如常,已是平心定气。
她微微抬眸,冷冷瞧着太后。二人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兵刃,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对方刺死!
离开乐福宫后已是亥初一刻,今日无星,月光亮丽,乌云远远躲在一旁。
吕召不知小皇帝到底是要去玉华宫,还是回永承宫,只是默默跟随在她的身侧,那御辇,也只远远跟在身后。
随着她走了一路,却发现这是前往禁宫之路。
禁宫之中死的是大将军叶驰之女,除了封清,无人会来。
如今虽是立秋,但还是会有些热意。只是夜晚的禁宫依旧冷风习习。
封清走进来时,脚下枯叶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舞动。那口井如同施了法,吸引着封清走上前。
井中一片漆黑,甚至连月光都照不过来。这片黑暗盯得久了,似是有何物在牵扯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
只是耳畔突然想起慕尹秋那轻柔的声音,是在问她,叶家大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投井自尽。
她往后退了一步。黑瞳如这看不清的井水一般,深幽微冷。
亥正三刻,已接近子时。
封清回到永承宫时,寝殿内的还亮着微微烛火。吕怀舟和域儿正站在门外。见她来,二人立即上前行礼。
“她歇下了?”她微微侧目,看向域儿。
域儿见到她脸上的指印,不敢多看,忙低下了头:“回圣上,那烛火未灭,奴婢也不知。”
封清直径走上前,缓缓推开门。见到殿内的慕尹秋早已躺下,似是已经睡下了。
她立于门口良久,最后走了进去。
她坐在床边,缓缓俯身,抱住了她。
“我今日去找母后了。”她将手伸入被褥,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握住了那只柔软细腻的手。
“也已与她坦陈。”她稍稍握紧了那只手,然后又收回了手坐起身。
“今日我去陪昭之。”话落之后,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门,缓缓关上。
慕尹秋只微微侧过身,半张脸埋入被褥之中,被封清抓过的左手慢慢移出,放于枕边,微微握紧了那软枕的一角。
余昭之并未眠,正靠坐在床边等着封清回来。见到她走来时,便立即下床快步走上前。
“清儿。”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丝欣喜,她揽住了封清的腰。只是当见到她脸上的红痕,心中一颤。
“母后她……又打你了。”她满眼心疼,伸手轻抚着。
“无碍。”封清一笑而过,牵着她回了床榻上。
“早些歇息。”
见她确实在身边,余昭之也便安心睡下。只封清呆望着床顶许久未眠,直到余昭之突然侧身抱住了她。
封清缓缓侧目看她,想起余昭之初入宫时,也才十岁。
太后那时便将二人安排住在一起,余昭之那时也是如此躺在封清身侧,抱着那时那也年幼的她。
若是做了噩梦,余昭之便会柔声安慰。出于习惯,封清每每见到余昭之,内心便会莫名的被她安抚,平静许多。
她本该能有一个自由的生活,如今却只能待在宫中。整日担惊受怕,成为如她一般的傀儡。
封清心中愧疚,若非因为自己太过懦弱,不敢反抗,也不至于如此。
“你……睡不着吗?”身侧之人缓缓睁眼,问道。
“嗯……”
余昭之移近了些,几乎是伏在她的身前。封清微微躲开,但也未完全躲开。
“这段时日,你便陪陪我吧……我……害怕。”
“好。”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依旧是一夜未眠,慕尹秋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寅初之时,她从床榻上坐起,大殿空荡荡,烛火昏暗,十分冷清。
她捂着眼,试图静心。只是心中不安,根本无法宁静,甚至生出害怕。
害怕封清会被人抢走。害怕她会因为愧疚,答应余昭之的一切要求。
只是如今再来害怕,是否已经晚了……
翌日未时,午膳已是结束许久。慕尹秋正坐在树荫下,躺在那藤编椅上轻轻晃动。
微微阳光透过树叶洒落,铺在她的衣裙上。
只是感觉到阳光似是被遮挡,她缓缓睁眼,双眸潋滟,饱含绵绵情意。见到眼前之人时,眼底突然一热。
眼前之人缓缓俯身亲吻了她的唇,低声道:“是不是在想我?”
“封清……”她缓缓闭眼,环住身前之人的后颈。
阳光有些不听话地换了方向,刺到了双眼。她再睁眼时,身侧空无一人。
潋滟双眸微暗,她从藤编椅上站起。正要回寝殿时,余光瞥见那抹墨红的身影。
心中莫名有些期盼,却也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见到她脸上的红印,也再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封清似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只先开口道:“我们在宫外时,你可发现过有刺客?”
余昭之的话一直都在封清脑中回响,昨夜与太后的对话,也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母后是真的想让她退位。
但她仍然年轻,又怎会让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登上皇位?
唯一的解释,真如余昭之所言,太后动了杀心。
而慕尹秋的身份始终存疑,身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出现。封清便也觉得她并非是丞相之女那般简单。
若是真的有刺客,想必她是最先知晓的那个。
但慕尹秋只是有些疑惑,问道:“是指那些土匪?”
“昭之说母后可能派人刺杀我。但我们这一路,并未发现有何刺客,对吧?”封清问着,一直凝着她的双眸。
“那你觉得她会撒谎吗?”
“不会。”
见她如此笃定,慕尹秋也只轻问道:“那为何还要来问我。”
“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说。”
“我能知晓什么?”
她微微挑眉,轻笑道:“算我没问。”
不听话的阳光慢慢从脚下移到了脸侧,她稍稍避开,懒懒理了袖袍:“昭之身子不好,这些时日,朕都会在玉华宫。不过母后对于这所谓皇子一事仍不死心,所以朕会让吕召留下……”
她说完,又突然抬眸看向慕尹秋,笑道:“不过你身边应当有人,保护。”
“全靠圣上相护。”
封清已是理正了那绣有龙纹的袖袍,微微昂首:“今日朕已下旨,将其余人都遣散出宫。中秋家宴将至,你之前答应帮我夺权一事,也该践行了。”
她离去后,慕尹秋才细细思索着。
封清今日的话,许是知晓了什么。不过她大概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所以也并不担心。
只是当时出宫,的确遇到了许多刺客。当时觉得封清若知晓难免会调查许多,她觉得处理那些贪官污吏已是够麻烦了。干脆让人私下解决了这些刺客。
当时只查到是买来的杀手,暂时不知晓背后之人。
却没想到,那竟是太后?
虎毒不食子,太后为了权势,居然狠心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总是带着慵懒之色的眼眸逐渐冷下,她走到窗边,纤长的手轻敲了几下。
窗边立即出现一个黑影,抱拳作揖。
“让周崇在中秋宴时再将证物呈上,封云初是否已回青翼军?”
窗外的黑影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道:“主上恕罪。”他将夕绝所做之事告知,慕尹秋只道了声楼规处置。
“再去查查吕召。”
“是,主上。”
其实封清身边的所有人,她在入宫后便已查清。吕召是伺候先帝的,很受先帝信任。
先帝病故后,虽是一直跟随在封清身侧,却一直都听令于太后。
这见风使舵的奴才她也见过不少。只是以他所言余昭之之事看来,又不像是与太后同流。
若非太后,便只能是三王之一……
但荣王封生宁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只是碍于宋元珂才暂时乖乖守在他的曲邑。自是都不屑于来买通吕召。
宣王封盈知晓封清的身份,一直隐而不宣,只是想要太后的罪己诏。
就连宋元珂都默认了,封清若是当不好这个皇帝,便由宣王来当。他也并无这个必要。
唯有那肃王封承景。
她思索许久,又对窗外的人说道:“让灵憬随封长珺一同入宫。”
“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