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酒店里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按理说二十四小时内，也就是最晚到今天下午，应该就能结束例行询问，所有人按部就班地继续开工。

但不知为何，众人心里都有一种这事儿没那么快结束的预感。

细究源头，这感觉大概还是从策划组那边传过来的。毕竟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见到策划编剧们出过门，不是在一个房间里开会就是内部再分小组各自在几个房间里开会，只有送饭的时候能看到几眼他们愁眉苦脸的面容。

而一般策划组压力大了，就意味着未来别的部门会很有的忙。

平日里，策划组组长老刘是个乐呵呵的人。顶着天大的压力，他也雷打不动地隔几个小时就到公司的小阳台上打一会儿八段锦，抛开工作，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活动筋骨。路上遇到别的部门的同事，也会笑着打招呼。

然而据后勤组反馈，去送饭的时候，就看到刘组长顶着黑眼圈、扶着僵硬的腰开门，脸上笑起来都很勉强，把饭接过去放到一边之后就又坐回桌前了，一副被工作压垮的麻木样子。

老刘拖着疲惫的身躯，没什么胃口吃饭，先打开工作群查看着。群里发来数条新消息，附之几个文档，是手下员工们同样开会通宵赶了一晚上，应对拍摄时长被迫缩短而做出的方案调整计划。

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份永远都不会用到的毫无价值的东西。

老刘点开了文档，逐句看过去，心里不是滋味。

看着看着感觉心脏突突跳的厉害，坚持看完后关掉了文档，转身去翻找送来的午饭都有什么。电脑屏幕上露出下面原本的工作文件，是他们几个骨干昨天赶出来的，关于密室方案的完备执行计划和转场新方案。

“后天早上……快点到吧。”老刘喃喃道，不管到时候发生什么都好，总之不会比现在更身心折磨了。

后勤组送完最后一间房，推着车去电梯间，准备乘电梯回一楼，路过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了三名低声商谈的警察，于是殷勤地提了尚未发完的午餐走过去，也好打探打探消息。

警察们听到脚步声瞬间噤声，三人齐齐看向来人，听完来意之后客气地回绝了后勤人员，随后其中看起来稍微年长的警察朝另外两名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三人走楼梯下去了。

直到三人坐进车里关上门，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坐在主驾和副驾的两名年轻警察回头诉苦。

“怎么办……这可怎么给高先生说啊，钱都收了……”

“真没找到人，老大，那人确定不在这酒店里。”

年长的警察沉着脸一言不发，两个年轻人继续喋喋不休。

“高先生不是和你单线联系吗，你怎么说的？”

“我还没敢提呢……”

“唉，难道报他个畏罪潜逃？也不知道这小子得罪谁了，要给他泼这脏水……”

“你这话说的，什么泼脏水，什么畏罪潜逃。证人说什么还能随便听听就不管了吗？我只是根据证人口供找到了疑点，走的是正常的调查流程，还没查清楚之前不能随便下定论。”

“哎呦呦呦，你这正义心，收钱的时候手挺快，现在又想着当好警察呐？”

“那能一样吗？高先生只是说多关照关照那小子，没让干别的，这不影响咱们正常办案，趁机赚点外快当然没什么。问题是现在要无中生有捏造犯罪事实，做这种事你就不怕以后遭雷劈？”

“少给我来诅咒这一套。”

两人说着说着隐隐有争吵之意，年长的警察咳了一声，两人才缓和下来语气。

“行，你有你的正义，只有我是见钱眼开的小人。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我就如实给高先生说吧，后续怎么样再说了。”

“要是高先生让你强行判他个畏罪潜逃呢？”

“……”

“不说话了？请问这事儿多少钱才能说动您？”

“这是原则问题，多少钱也不行，大不了把钱还他。”

“要还你还，我的那份我可不还。我说你可别冲动，这事儿做了就是做了，你别想着把钱退了你还能清清白白的。钱只要收了就会有痕迹，高先生想要弄你容易得很，当心到时候这身警服都不保。”

“不保就不保。”

“嘿你这人，倔驴一个！行，那就退一万步讲，这事儿轮得到你做主？你还想把手伸到老大兜里掏钱出来退给高先生？”

两人齐齐看向后座的年长警察，等待他下定论。

高廷常年和这边的一名小警察有联系，但也仅止于拿钱办事的范畴，多是让他帮忙关注着雾村的情况，偶尔问问消息。

高廷从没有过分的逾矩之举，所以小警察觉得这小外快赚着也不错。

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暴露，也是为了外快能赚得长久，小警察还很聪明地拉人入伙，不仅找了一个同事，还大胆地报告给一名内部多有流言蜚语的上级。

事实证明流言蜚语所言非虚，上司果真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同事也是个图钱的人，三人一拍即合。

有了这个上级的加入，各种事情做起来就更轻松了，虽然他分走了大部分的钱，但胜在稳定嘛。

这次就是上级开口，专门指派他们两人做问询工作，给他们机会暗中找人。

原定的“关照”，不过是抓到程西之后找个由头把他拘几天，名人最怕这种丢脸的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警察给押走了这种事，比他自己真的犯案了还要严重。

这样已经算是个大教训了，计划里就到此为止，没有更进一步的内容。

结果他们排查了所有房间，却从没见过一个叫“程西”的。

他们上午还要来了后勤安排入住的名单，发现原定给程西的0939房间登记的名字是宋奇。

当时他们觉得是后勤工作做得混乱，只当是房间住错了，程西可能实际住了别的房。

直到最后一个房间登记完毕，他们才彻底确认了此人不在的现实。

这没可能，同事们在来的转移路上没有丝毫松懈，至少程西绝对不是从半路离开的。

“我们是人民警察，有自己的底线。你如实汇报，记住，越过底线的要求一概不能答应。”年长警察缓慢而威严地说，但没接退钱的话头。

“是！”年轻警察高昂地应了一声，立时掏出手机向高先生汇报。

“奇了怪了，这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像个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的，今天他到底在不在？”另一个年轻警察嘟囔。

“咚咚咚。”窗外突然传来急切地敲击声。

“哎呦我草。”驾驶座正编辑汇报的年轻警察吓得一哆嗦，手机都没拿稳。

副驾的警察推开门，下车把急匆匆赶过来的同事带到几步之外说话。

高先生其实并没有催促过这边的汇报，只是他这次没完成任务，心里有点虚，就想着早汇报也好早结束，什么结局他都认了。

给高先生的汇报还没写好，另一名年轻警察就卷着热风坐回车里。

“啥事儿啊这么急？”

“新进展，证人翻供了。”

“啊？！”

证人翻供了，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是程西和他一起进了仓库，而且程西还和郑向阳单独相处了好几次，谈笑间很熟悉的样子，说他俩肯定有猫腻。

结果不知道突然想通了什么关窍，直接釜底抽薪，说其实他认错了。

不是程西。

在场的一直不是程西，而是程西的替身宋奇。

后排的年长警察听到这话，第一次认真看过去。

“你说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两个大活人，能生生认错了？”说完进展，年轻警察还附上了自己对那眼神不好的证人的评价。

“……”正写着汇报的警察手停下了。

难怪，难怪证人就那么巧提了程西的问题，让他们好师出有名地去找程西。

原来高先生不仅在自己这一边下了功夫。

那么证人现在突然翻供，是不是说明这也是高先生的意思？

他把已经写好的话通通删掉，重新写了简洁的一版，发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高廷仍没有回音。

按照他们的惯例，只有高廷有要求让他们做什么的时候，才会回信，如果十五分钟之内没有消息，那就代表已读。

“呼，结束了。”紧张地拿着手机的年轻警察没得到回音，大大松了一口气。

刚刚另一个警察提醒他的话让他醍醐灌顶，这事儿确实很容易越过自己的底线，现在没有后续了简直是正中下怀，终于可以不管这烂摊子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再等等，”却是后排的年老警察发了话，“既然有可能认错，说不定高先生本来就是要针对这个替身，后面可能还有安排。”

年老警察的手放在兜里握着安静的手机。

他向秦家汇报了没找到人的这件事，秦家的态度很坚决，不应该没有后续。

秦伯和自己单线联系，就是为了防着高廷，防着今天这种情况。

秦家在这边的布置要比高廷做的更早更深，实际上是他自己无形中的暗示才让受贿赂的小警察拉自己入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和秦家还有联系。

所以现在也不能暴露出来，只能想办法拖一拖。

“……行。”年轻警察不敢违逆上司，尽管他觉得小替身能怎么得罪人，高廷不会让他再针对宋奇了。

一个下午过去，临近黄昏。

高先生那边仍然没有新的消息传回。

“我看还是撤吧，高先生原先给我们的任务是关于程西的，他没说宋奇，那我们也没道理去弄人家，反正程西这事儿的钱到手了，新的就是另一码事了。”张口闭口就是钱的警察要甩手不干了。

“老大……你觉得呢？”和高先生联系的年轻警察问道。

“走在这条路上如悬崖钢绳，如果和高先生起冲突，警服是肯定要脱了，后半辈子运气好的话还能在监狱里度过，运气不好恐怕就……稳妥起见我们得留一手，先拖上一周吧，你们知道怎么做。”年老警察闭眼说道。

“好。”

“行。”